白嘉轩说:“没有天子了,今后的日子咋样过哩?”
鹿子霖说:“修吧!把豁口全数补齐,早晨轮番守夜,立下罚规,不遵者见罚!”
白嘉轩背着褡裢朝县城的方向走去。秋末冬初的拂晓像一个行动迟缓的白叟呆滞不前。冬走十里不明。浓雾覆盖着的村落仍然有驱狼的火光亮明灭灭。雄鸡的啼叫没有昔日的雄浑,而显得黏稠滞涩,像是鸡脖子里全都塞满了鸡毛。白狼的凶信持续传播。厥后又传闻朱先生凭一张嘴,一句话,就消弭了从甘肃反攻过来的二十万清军,朱先生是以被张总督任命为第一高参。白嘉轩忙于修复围墙而不闻姐夫朱先生的各种传闻,是明天早晨鹿子霖带着一脸诧异扣问他关于朱先生的动静时才晓得的。他带着考证传闻和归正以来的各种疑惧和慌乱去找朱先生,听他断时论世。
第二天一早,张总督起来时,已经找不着朱先生,连连叹惋:“这个白痴书白痴!”随之带了一排兵士乘车追出城去。
鹿子霖说:“皇粮还纳不纳呢?”
冷先生说:“总督就是总督。管咱一个省,该是二品……”
城里的归正只引发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形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提及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气,一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猪血吸干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肉猪毛无缺无损,只要猪脖下留着几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家乃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但是无济于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炕脚地上的猪还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关死了门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装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声。半夜时分,桑老八就闻声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桑老八悄悄偏过甚,展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屁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儿里汩汩涌出来。最有效的防备办法终究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缔形胜利,人们在村落四周扑灭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来临就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燃烧,到处冒烟;火光照亮了村树和街路,烟雾满盈了星空。
白嘉轩说:“先生哥,你再甭出远门了。就坐在我们白鹿镇上,谁想看病谁来,你甭出去。”
鹿子霖问:“总督是个啥官职?”
那天凌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朗读。朗读已经不是风俗而是他生命的需求。人间统统佳果珍羞都经不得牙齿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厥后就连甚么味儿也没有了;只要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一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贯穿,不但不感觉味尝已尽反而感觉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朗读。朱先生朗读圣贤书时,全神灌输如痴如醉如同进入仙界。门房老者张秀才来陈述,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照实陈述:“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大为惊奇,晨诵算甚么?不就是背书读书吗?读书背书算甚么搁不下的紧事呢?随之就对门房张秀才上了火:“我这里有十万孔殷号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他接也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朱先生说:“我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肯等了请他们自便。”差官听了更火了,再三申明:“这是张总督的手谕,先生晓得不晓得张总督?”张秀才说:“天子来也不顶啥!张总督比天子还崇高?等着!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只好等着,张秀才不失礼节为他们沏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