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别开生面的征粮典礼和射击演出,从白鹿村开首,逐村停止。三十几名流兵按三个班分头进入分歧的村落,射杀一批吊起来的公鸡母鸡白鸡黑鸡芦花鸡杏黄鸡肉红鸡帽儿鸡,腾起一片血雨肉雹,扬起一片五彩缤纷的鸡毛,留下一摊血红的地盘,然后宣布:一亩一斗,三天交齐。从各个村庄通向白鹿镇的官道巷子上,牛拉的硬木轮车和独轮手推车全都载着装满粮食的口袋梗阻了门路,各个村庄送粮的人在白鹿镇堆积,排着队往镇子西边的白鹿仓里挪动。清朝那位驰名的诗文天子设置的施助哀鸿的义仓,在他身后不久就成了一个空仓,现在却空前敷裕起来了。瓦顶的大仓房里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院子里临时用油布铺垫在地上也倒满了麦子,门外还拥着望不见尾的交粮的大车小车。

黑娃被父亲撵出门今后就住进了这孔窑洞。窑洞很破,本来的仆人在里头储存饲草和柴禾,夏天堆积麦糠春季垒堆谷秆,安着一扇用柳树便条编织的栅栏门,制止猪狗进入拱刨或拉屎尿尿,窑门上方有一个通风的小小天窗。黑娃买下这孔窑穴竟然冲动了好一阵子,在开阔的白鹿原上,终究有了属于本身的一个窝儿一坨地儿了。黑娃借来一个石夯一架木模,在窑洞中间的崖坎上挖土打下两摞(每摞500块)土坯,先在窑里盘了火炕,垒下连接火炕的锅台,随之把残破不堪的窑面墙扒倒重垒了,从白鹿镇买来一扇山民割制的粗糙健壮的木门安上,又将一个井字形的窗子也安上,一只铁锅和一块案板也都买来安设到窑洞里。当窑门和窗孔往外冒出炊烟的时候,俩人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却又欢畅得搂抱着哭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睡到已经烘干的温热的火炕上,又一次冲动得哭了。黑娃说:“再瞎再烂老是咱自个的家了。”小娥哭泣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甘心。”

鹿子霖回村庄里去了。田福贤接着跑来了,大声憨气地说:“嘉轩你咋瓜咧?豪杰不吃面前亏!这杆子河南蛋儿满是些饿狼二毬,杀人连眼都不眨。你是个明白人咋能硬顶硬碰本身亏损?”白嘉轩说:“负苦衷不能做,没事理的锣不能敲。就这话。”正说着,鹿子霖领着杨排长和三四个兵士走到棉花地里来了。杨排长问:“你是白鹿村的官人?叫白嘉轩是不是?”白嘉轩手里提着小锄,点点头。杨排长说:“归去敲锣,调集人到祠堂门口。”白嘉轩说:“村民的粮食我不管,这锣我不能敲。你们谁要敲谁去取锣。”白嘉轩从腰里摸出一个黄铜钩圈的钥匙,递给杨排长。杨排长用乌黑的枪管把白嘉轩的手扒开说:“顿时回村给我敲锣。你再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打断你的腿,叫你爬着给我敲。”说着就拉开枪栓,推上枪弹:“你是不是想尝尝洋花生的味儿了?”鹿三劝嘉轩。儿子孝文也劝。鹿子霖也劝。田福贤赔着笑容劝杨排长息怒。鹿子霖鹿三和孝文推着拉着白嘉轩回村里去了。杨排长和他的兵士跟着。

“你忙着教书,我忙着打土坯挣钱,我们都没闲空儿。”

黑娃背着一条装着一斗麦子的口袋夹在拥堵的交粮车队中间,跟着熟人或陌生人缓缓朝大门口挪动。他的面前驻留着五彩缤纷的鸡毛和槐树下那一摊血肉的地盘,鼻腔里总能闻见热血的腥气。他耐不住性子等候,背着粮袋从一架一架独轮车上跷畴昔,蹿进大门里去了,把口袋底儿倒提起来,麦子便唰啦一声流到麦堆上,从鹿子霖手里接过一张盖了章子的收据,就从临时挖开的后门里出来了。黑娃回到本身的窑洞,小娥问:“交咧?”黑娃从口袋摸出那块写着“鹿兆谦一斗”并且盖着白鹿仓印章的纸条交给小娥说:“把这便条搁好,人家今后还要查对。”小娥收了便条说:“你这几天甭出门了,我内心咋就慌慌的怕怕!”黑娃点点头说:“算了不出去了。看看再说。”黑娃实在比小娥更担忧,那天在祠堂门外看兵士们的射击演出,他没有让小娥出门,用一把铁锁把小娥反锁在窑里。交一斗麦子当然可惜,而小娥都雅的模样已经成为一种重负压在贰心上。跟着这队兵士的到来,关于他们各种劣迹的传闻悄悄地又是迅猛地在白鹿原上伸展,传得最多的是他们如何如何糟蹋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的事。如果那么多的传说有一件能获得证明,那么这些打着白裹缠布穿戴黑礼服的兵士就无异于四条腿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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