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跪在槐树下,面前是长年支在槐树下烧毁的青石碾盘,蜡架上插着拳头粗的大红蜡烛蹿起半尺高的火苗儿,香炉里的紫香稠如谷苗,专司烧纸的人把一张张金黄的黄表纸连连不竭扔进瓦盆里,香蜡纸表燃烧的呛人的气味满盈在炎热的庙场上;他的身后,跪倒着白鹿村十二岁往上的全数男人,有的头戴柳条雨帽身披蓑衣,有的赤裸着膀子,木雕泥塑似的跪伏在大太阳下一动不动。碾盘的一侧置放着一张方桌,另一侧临时盘起一个大火炉,三个精干小伙只穿一件短裤,轮番扯拉着一只半人高的特大号风箱,火焰在阳光里像万千欢舞的精灵,火炉烘烧着三只铁铧和几支钢钎儿。锣鼓家伙在大殿里头敲着。一个伐马角的小伙子从庙门里奔跃而出,跃上方桌。锣鼓家伙班子也跟从出来,在方桌四周持续上劲地敲着。侍守火炉的人用铁钳夹住一只烧成金黄色的铁铧送到方桌跟前,伐马角的小伙拈来一张黄表纸衬在手心去接铁铧,那黄表纸呼啦一下就变成灰白的纸灰,小伙尖叫一声从方桌上跌滚下来,被策应的人搀扶走了。第二个马角从庙里奔到槐树下,一只脚刚跨上方桌沿儿就抬头栽倒下来。第三个马角和头一个如出一辙,刚抓住铁铧就从方桌上跌翻下去。锣鼓家伙班子第四次从庙里送到祭台上来的马角是鹿子霖,他跳上方桌时浑身扭着,双臂也扭着舞着,大口吹出很响的气浪;他一把抓住递到脸前的铁铧,手内心的黄表纸无缺无损;当他再去接一只筷子粗细的钢钎时,从桌上落马跳下了。白嘉轩霍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膝头上沾着两坨黄土佝偻着腰走进了老爷庙的大门。

直到取返来的那只细脖瓷罐里的潭水在关老爷的脚下完整干枯,雨却仍然没有下。人们再也没法忍耐等候的焦炙,怀着最后的但愿把麦子撒进干透的地盘,犁铧翻起干裂的土层,蹿起一股股黄色尘烟。麦粒比谷粒更快地粉化了,真正呈现了一亩一苗的异景,那一棵奇怪的麦苗是在牛尿里幸运出土的。干旱持续到腊月,落下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冻死了白鹿原上的柿子树,老树新树几近无一幸免。原坡塄上和庄稼院里的柿子,有的个大如碟,有的四棱崛起,更有给天子进贡久负盛名的火晶柿子,现在全都在一个夏季里绝杀断种了。大雪后接着是持续的冬旱和奇寒,积雪不经熔化而逐步风干了。当春季到来的时候,田野上一片精赤,不见麦禾也不见青草,满眼是枯死的柿树枝干,想种点萝卜也下不进籽儿。柿可当食,萝卜亦可救生,老天爷连一丝儿保存的机遇都不留给白鹿原上的乡民。干旱对峙过春季又持续过夏天,当一场隔年不见的透雨降下的时候,人们已经不大体贴或者偶然筹划秋田播种的事了,种籽没有了,耕牛也没有了。旷年耐久空前未遇的大旱形成了闻所未闻旷日耐久的年馑,野菜野草刚挣出地盘就被人们连根挖去煮食了,树叶刚绽放来也被捋去下锅了,先是柳树杨树,接着是榆树构树椿树,随后就把统统树叶都煮食净光了,出一茬捋一茬。榆树叶是统统树族中的佼佼者,捋了树叶又扒了树皮,剔掉粗皮留下内瓤,剁成细末儿和水熬煮,就变成又粘又稠的绝佳的糊糊。白鹿原上的榆树是继柿树以后灭尽的又一个家属。饿死人已不会引发惶惊骇奇,先是白叟后是孩子,白叟和孩子仿佛更经不住饥饿。饿死白叟不但不会哀思倒会光荣,能够节俭一份吃食持续更有效的人的生命。只要莫名奇妙的流言才会引发淡弱的兴趣,一个过门一年的媳妇饿得半夜醒来,再也没法入眠,摸摸身边已不见丈夫的踪迹,思疑丈夫和阿公阿婆在背过她偷吃,就蹑手蹑足溜到阿婆的窗根下偷听墙根儿,闻声阿公阿婆和丈夫正筹议着要杀她煮食。阿公说:“你放心度过年馑爸再给你娶一房,要不咱爷儿们都得饿死,别说媳妇,连香火都断了!”新媳妇吓得软瘫,连夜逃回娘家奉告父母。被母亲哄慰睡下,又从梦中惊醒,闻声父亲和母亲正在说话:“与其让人家杀了,不堪咱自家杀了吃!”这女人吓得从炕上跳下来就疯了……危言流语像乌鸦的叫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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