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硬着头皮走进上房东屋,罗罗嗦嗦向奶奶白赵氏诉说,分炊时父亲分给他的粮食能够接上秋收,但是春季绝收了,来年的麦子也没希冀了,全部一个夏季喝稀糁子拼集到腊月,年是实在过不去了……他哀告奶奶给父亲说一句:借些粮。白赵氏正想趁机经验一下孙子,你看看你弄成啥风景了?白嘉轩从劈面的西屋已经闻声,大声说:“你就甭开这个口!”白孝文再没说话就从奶奶的屋里退出来回到前头门房。白赵氏对着西屋说:“你的心不是肉长的是滋水河里的石头!”白嘉轩走进门来:“妈,你明日把那俩碎崽娃子引到背面来。”

小娥从炕高低来勒好棉裤,在瓦盆里洗动手,回眸对躺在火炕上的孝文说:“哥吔本日个过年,你没忘妹子妹子也没忘你,你给妹子送了五个罐罐儿馍,你猜妹子给你留着个啥好的?”孝文不在乎地说:“肉包子肉丸子臊子面不是?不奇怪!我就奇怪捉你那一对儿白鹁鸽儿!”小娥说:“保你奇怪!搁平常我不给你,本日个过年才叫你享一回福……你等着,等我擀好面,咱俩吃了长命面再给你。”孝文一骨碌从炕上跳下来,精光着身子抱住小娥,冻得直抖:“你倒说得我躺不住了,快拿出来让我看是啥好玩艺儿?”小娥无法又爬上炕,从窑窝里摸出一杆烟枪来讲:“你本日个尝一口,保准过个好年。”孝文瞥见油光油亮的烟枪不由一愣,接过那光滑的紫玄色的烟管指尖上感到冰冷,脑筋俄然浮出姑父朱先生讲课时慷慨陈词的面孔,阿谁永久保持着平和浑厚仪容的朱先生讲到禁烟时就失了常态。小娥在他面前半倚躺着,扯开一层油纸,用细铁钎挑起一块膏状的鸦片在三个指头间揉搓,然后就按到烟枪眼儿上说:“等等,我给你点灯。妹子本日个奉侍你过个好年。”连着让孝文吸了三个泡儿,小娥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孝文的肩膀:“好好睡。妹子给你擀面去。”

孝文向父亲借粮伤脸今后就把两亩水地卖掉了。白嘉轩得知这个动静后气得吃不下饭,指令孝武把孝文叫到后院正厅来。孝武走进前院门房东屋说:“哥!咱爸叫你。”孝文仰躺在炕上只扭了一下头:“我不去。”孝武端直站着:“咱爸叫你你也不去?”孝文说:“后院厅房我不去,再不去了。”孝武威胁说:“那让白叟求到你的门下?”孝文蓦地从炕上翻起家来跳到炕下:“你甭跟我耍威风!谁爱来不来我不奇怪!我也没拿你啥没借你啥没欠着你的啥!”孝武不动声色地说:“哥你看你成了甚么模样?说话办事还像不像个做兄长的?”孝文正想说出更辛辣的话,泄一泄没借着粮食的肝火,也杀一杀弟弟的神情。不料父亲在院子里喝斥:“孝文你出来!”孝文趿拉上棉窝窝走到院子,就瞥见乌黑的院庭里站着父亲的佝偻的形体。白嘉轩劈脸问:“你把水地卖了?”

这一年的春节新年是孝文所能记得的最暗淡无趣的一个新年,白鹿原上远远近近的大村小寨,听不到锣鼓听不见喧闹只听得零三碎四的几声炮响。正月月朔晌午,孝文到白鹿镇的馍铺里买了五个白生生的罐罐儿馍,蹲在馍铺的台阶上吃了,向馍铺掌柜讨了一壶酽茶喝了,算是本身给本身过了个年。孝文吃罢又挑了五个揣进怀里,绕道白鹿村后巷朝村庄东头走去。村巷里男男女女拖着孩子往祠堂堆积,饥荒之年也不能少了给祖宗点一炷香叩三个响头。孝文走进小娥的窑门就嘘声嗔气地说:“妹子年好,哥给你拜年来了!”小娥正在案板上揉面团回过甚说:“你内心想日妹子了嘴里可说是给妹子拜年!拜年拿的啥礼品?”“你把哥的美意委曲咧!”孝文从怀里取出一个又一个点着红花的罐罐馍,摆到案板上说,“人家到祠堂拜祖宗哩!全村就剩下咱俩舍娃子天不收地不管,咱俩你拜我我拜你过个团聚年!”“这么说哥你坐火炕上等着——”小娥笑了“,妹子给你擀碱面浇臊子。”“臊子面香着哩等一会儿再咥。”孝文说,“我已经咥饱了。你也先咥个馍压压饥。咱先弄一回,哥想死你咧!”“不成不成我手上沾着面!”小娥点头。“又不消手……”孝文把小娥抱离案板走向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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