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的一个傍晚时分,孝文骑着一匹马走进白鹿镇,一身笔挺的玄色礼服,腰里束着一根玄色皮带,头顶大盖白圈儿黑檐帽子,马不断蹄地走进白鹿仓,朝田福贤恭恭敬敬施了一个举手礼,然后解开挎包取出一瓶酒一包点心一包南糖一包笋干共四样礼品,诚心肠说:“不成敬意哦田叔……”他随后把一样一份礼品送到鹿子霖手中(穿过村巷路经自家门口时没有立足留步),仍然是那句至诚的话:“不成敬意哦子霖叔……”

朱先生常常有出奇之举,成为耐久不衰传播的奇事轶闻。朱先生抢舍饭顿时风传白鹿原,又传进县府,新任郝县长扼腕堕泪,光荣本身选中了一名好人。郝县长自任滋水县施助哀鸿总监,朱先生被委任为副总监,县长选中朱先生是解除了各种停滞阻力而表示了一种为民请命的凛冽派头。这个肥缺给了谁,谁就会在半年间成为本县首富。郝县长亲临白鹿书院,要求朱先生出山,词恳意切:“鄙人机运不佳,刚来滋水就碰到年馑,已无任何抱负可言,唯有救灾施助是命。诚恐宵小之徒从中剥削,对百姓如同雪上加霜。以先生的风致和名誉正堪此重担,临时搁置县志编撰,先救民人度过饥荒,你再续修县志……”朱先生慨然击掌:“书院以外,啼饥号寒,阡陌之上,饥民如蚁,我也可贵平心静气伏案执笔;我平生不堪重担,无甚作为,虚有其名矣!现此生灵毁绝之际,能予本县民人递送一口拯救饭食,也算做了一件实事,平生之愿足矣!”朱先生亲身调集各仓总乡约联席集会,查对人丁数量,发放施助粮食。他亲临本县原区山区和川道地区的三十余个仓里,监督查抄发放舍饭的地点,把那几位编撰县志的文人先生分拨到仓里,专司施助粮食的数量账表,力主灾粮必然要一粒不漏地吃到饥民口中,堵塞营私舞弊的缝隙。朱先生一身布衣,到各个仓里巡查。第一次到河口仓观察时,仓里为他备下一桌饭,四碟炒菜,一盘乌黑的蒸馍。朱先生看了一眼,就拿起一只碗到舍饭场上舀来一碗小米粥喝起来。仓里的总乡约和他的幕僚目瞪口呆,连声检验本身渎职。朱先生指令他们端上盘里的蒸馍和碟里的炒菜,一起走到舍饭场的大铁锅前,一齐倒了出来。朱先生说:“你给民人说说这馍是用啥粮蒸出来的?”总乡约瞅了瞅拥堵着的饥民,吓得面色蜡黄不敢吭声。朱先生说:“彼苍白日红旗下,不必挤眉弄眼悄悄话。你敞开喉咙向民人说――”总乡约方才说出用施助粮接待朱先生的原委,站在前头的饥民便跪下了,背面的人一拨一拨无声地跪下来,全部舍饭场上鸦雀无声。朱先生满脸淌流着泪珠说:“谁忍心从饥民口里叼食,谁还能算人吗?”

到滋水县保安大队仅仅一月,孝文身材复原了信心也规复了,接管过十数天军事练习以后,他就被抽调到大队部去做文秘书手,可望将来有光辉的生长出息。他早已运营肯定,第一次领饷以后,就去酬答指给他一条活路的仇人田福贤和鹿子霖,再把残剩的钱留给小娥,阿谁不幸人儿想吃舍饭怕也挤不动抢不到手哩!鹿子霖让家人炒下一盘鸡蛋和一盘自生的黄豆芽接待孝文。酒过三巡以后,鹿子霖美意肠奉告他:“好咧好咧倒是好咧!阿谁货死了,你也就一心必定在县上干你的差事……”孝文直着眼问:“谁死了你说谁死了?”鹿子霖做出轻淡不屑的模样:“就是东头窑里阿谁货……”孝文失控地站起来:“你说她……饿死了?”鹿子霖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才说:“不像是饿死的,像是被人害死的,炕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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