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走进院子,鹿三独自坐在石桌旁的矮凳上,等候嘉轩给本身把饭端来。自从仙草过世今后,鹿三老是和嘉轩一起搭手做饭,如何也不忍心脊背上像扣着一口锅的仆人给本身端饭倒茶。现在他挺着腰坐在石桌旁,像一名文质彬彬的上等来宾,拘束而又客气地接管仆人的奉养。白嘉轩佝偻着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饭碗从厨房走出来送到鹿三手上,口里叮咛着:“吃吧吃吧快吃。”转过身又去给本身端来一碗,坐到鹿三劈面,放下拐杖吃起来。鹿三吃完一碗饭,咣当一声把碗重重地蹾到石桌上,又把筷子扣到碗上,霍地一下跳起来,在白嘉轩劈面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俯后仰,又一蹦蹦到厅房的台阶上喊起来:“哈呀呀,值了值了,我值得了!族长老先生给我服侍饭食哩!族长跟我平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哩!值了值了我值得了!我是个啥人嘛族长?我是个婊子是个烂婆娘!族长你给婊子烂婆娘端饭送食儿,你不嫌委窝了你的崇高身份吗……”白嘉轩瞪着眼瞅着鹿三豁脚扬手的大行动,把剩下的半碗饭摔到地上,碗片和饭汤四周迸溅,顺手从石桌旁捞起拐杖,追打鹿三。鹿三三闪两躲,跳着蹦着窜出院子奔到村巷里去了。白嘉轩气喘吁吁追到门外,叫几个小伙子把鹿三强扭到马号里,把一只簸箕扣到头上,用桃树便条抽击,收回嘭嘭嘭的响声。鹿三俄然掀翻簸箕跳起来大呼一声:“你们这些人折腾我做啥?”睁沉迷惑不解的目光瞧着围在马号里的男女。白嘉轩从声音和神采上判定出来,真正的鹿三又活转来了。
白嘉轩拄着拐杖又到牛蹄窝找到阿谁长着一张男人面孔的女人,那女人摆摆长杆烟袋说:“那鬼瞥见你出门早溜了。”白嘉轩只好回家,公然瞥见鹿三正给牛槽里添草,并且问他:“后晌没见你的面,你做啥去咧?”白嘉轩说他出门散心去了。话音刚落,鹿三俄然把搅草棒子一摔,又变出阿谁烧包女人的声音:“你叫法官去了,还哄我?我一瞥见你出门就晓得你进山找法官去呀!我给——躲咧!”白嘉轩拄着拐杖气得直咬牙,转过身走了。鹿三追着喊着:“你去呀,你再去找法官呀!你栽断腿跑上一百回也捉不住我了!”白嘉轩转过身,用拐杖指着鹿三的鼻梁:“谁我也不找了。我豁出来跟你战!”说罢回到院里,关了前门后门,挺着身子坐在石桌旁一口连一口抿酒,一锅接一锅吸水烟。那根拐杖倚靠在右胯上,落日从房檐畏缩到厦屋高高的屋脊上,很快就消逝了,屋院里更加平静。
白嘉轩刚跨进马号,鹿三一声尖叫从脚地跳到炕上:“族长,你跑哪达去咧?你尻子松了躲跑了!你把我整得好苦你想好活着?我要叫你活得连狗也不如,连猪也不堪!”白嘉轩一手拄着拐杖,仰开端瞅着站在炕上张牙舞爪的鹿三,冷冷地说:“你是个坏东西,我处治你我不悔怨。你活着是个坏种,你死了也不是个好鬼。你立马把我整死,我跟你到阴家去打官司。阎王如果说你这个婊子在阳间拉汉卖身做得对,我上刀山我下油锅我连眼都不眨!”鹿三听了忽儿变出一副世故的调子:“噢呀,你倒说得美!我把你弄死太便宜你了。我要叫你活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叫你活着像狗,爬吃人屎,喝恶水,学狗叫喊。等我看够了耍腻了,再把你推到车轱轳底下,让车碾马踏,叫狼吃狗啃……”白嘉轩震声震气地嘲笑着说:“你咋么着折腾我,我都不在乎,你拿啥方剂整我死,我还不在乎,不管淹死吊死,摔死烧死碾死,不过就是一死嘛!死了我就好了,我非得抻着你去找阎王爷评理,看看谁上刀山谁下油锅,谁折腾谁吧!我活着不容你进祠堂,我死了还是容不下你这个妖精。不管阳间不管阴世,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你有啥鬼花腔全使出来,我等着。”鹿三咧着嘴吊着眼说:“我要把白鹿村白鹿原的老长幼少捏死洁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享福……”鹿三刚说到这儿,俄然尖叫起来,“呜呀不得了了!你滑头,你请法官来了,天罗地网使上了,我被骗了……”鹿三从炕上跳下来朝门口扑去,又从门口折返来朝窗口扑去,再从窗口折返来潜入马圈里头;红马暴躁地踢踏起来,鹿三又钻到黄牛肚子底下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