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很快染湿了他的常服,暗红的,触目惊心的一块,像血。但是当真停不下来,一起泼倾泻洒,像囤积了几年、几十年、一辈子……是欠的眼泪债。
他听了不说话,她怯怯的觑他。他沉默下来便会令人无措,仿佛是长久的安好,随后会有惊天动地的暴风雨接踵而至。她吞吞口水,“娘舅如何了?”
她搬动手指道,“布家的叔公昨儿过世,洛阳差人来报丧信,我母亲回洛阳去了,约莫得等叔公入殓下葬了才返来。我阿爷又在衙门里,整日不着家。我要出门,几个婆子那里拦得住我,谁让我母亲把乳娘都打发了。”
他暴露意味不明的笑来,抽出汗巾给她拭泪,“老弊端又犯了,你倒会先发制人!”语毕把那团绸子塞到她手里,“都叫你弄脏了,等洗洁净了再还我。”
她心有戚戚焉,如果回绝,暗里总归舍不得。但如果应下,她又有点惶惑的,担忧这么缠下去她的心脏受不住。她偷偷瞥他,如果他不是娘舅多好!如果他和蓝笙换个身份多好!和他在一起,有种甜美又折磨的感受。像勾魂摄魄的毒药,对人有极致的吸引力,但一个忽视却会要命。
他的手分开那些竹枝,把刻薄稳妥的分量落到她肩头上。她反恰是静不下心来,料着外头时候不早了,也不敢转头,独自搁动手里的把戏道,“娘舅,今儿就到这里吧!我阿爷衙门里快下职了,府里下人又不晓得我去了那里,转头阿爷要找,怕惹他焦炙。”
她转过甚巴巴看着他,“不成了单于,两只手不敷使。”
他方晓得现在载止只要她和她父亲,按理来讲姓布的发丧,布如荫是宗子嫡孙,少不得要出面。不过他情面看得淡,对宗族里那些小人作派也不甚对劲,以是婚丧嫁娶一概不该酬。实在推委不过的去自有夫人摒挡,他还是在长安,借口公事脱不开身,连孝都懒得归去戴。
皮影又叫灯电影,鱼油布后点起一盏烛火照亮,台上生旦净末丑俱全。靠一双手、一把嗓子就能演。
她被他斥得一愣一愣的,像如许的反应,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该有的吧!他夙来四平八稳,这会儿不讲事理起来真有点拿他没体例。她摊了摊手,“我原说你该来载止的嘛,谁叫你偏在外头?弄得《红叶笺》里的顾况和媚儿似的,偷偷摸摸干甚么?”
他分开她的手臂转过来,颤抖着去捧她的脸,“还记得我么?记得畴昔统统统统么?”
他眼里的光攸然燃烧了,看来当局者迷,他差点被她绕出来了。这丫头心眼子夙来多,但是那声娘舅太失策。他苦笑着靠在围子上,在她泪眼迷蒙的谛视下,万分竭诚的说,“那好,既然想起来了,那你上年砸坏了我一方金丝砚,到底甚么时候赔给我?”
她把驴皮人影拨弄得挺像那么回事,王昭君窈窕的身形映在幕布上,转动着头和胳膊幽幽道,“我翻山越岭入蛮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站在莽莽荒凉了望,大河高低,塞北江南。看不见故里,也没有我的爷娘。单于啊,何时能放我回汉,让我重拾琵琶,再看一看那富庶长安?”
她哦了声,呆呆目送他出了院门。隔不久又从坊道那头赶着高辇过来,放下脚踏迎她上去。鞭子腾空一挥,那顶马便慢悠悠朝坊门方向行进了。
她没了兴趣,怏怏的撩起窗上帘子看内里。马车终究拐进了群贤坊,这时已近傍晚,火红的怒云映红了半边天。夕照前七刻要响收市鼓,倦鸟也当归林了。以是布舍人站在门上,伸长了脖子在往坊口张望。瞥见有辇出去,打量驾辕人一眼,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