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了不得了,固然报纸上说七七事情震惊寰宇,那一枪到底也是放在北头的,南边这边连个响气都听不着,但是现在,竟然虎视眈眈了!
中国人开的厂子开张也不是新奇事了,谁叫洋人的东西便宜又好用呢。
――“上海租界里住的都是洋人!发蓝西梅里煎德一只的,你问问人家的天子同分歧意!”
偌大的厂房充满着恍惚的殷红色,昏黄的视野里,仿佛有甚么人……
有个女人?
脑筋昏昏沉沉,模糊记得沿着黄浦江边吹了会风,然后黄包车叮铃咣当颠地跟散了架似的,再接着脚下头一空,扑地就睡上了。
比方力夫贾三。
终究看清楚了,是有个女人被捆住脚踝倒吊着,散开的头发很长,垂下来还是没能触地,地上是不竭蕴开的暗红色的一滩,而就在垂下的发尖和空中之间,他瞥见一双缎面的高跟鞋,鞋头尖细,面上镶了一颗莹粉的珠子,足面乌黑,圆润的小腿,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绣的是锦藤,弯弯绕绕,寄意瓜瓞绵绵。
贾三没敢动,喉结挺在那,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他晓得这事不是有点不对劲,是非常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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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没看到了,谁让他当时是躺着的呢,本来盯着墙角发楞的,那一双纤足*从墙角晃畴昔的时候,他都还没回神呢。
――“日本人打上海!你用脚指头想都不成能!”
这事他没撞上过,但传闻过几次,很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孤单,在外头有花头,旅店商店人多眼杂欠好办事,有些个胆量肥的,兵行险招,会往这类市郊烧毁的厂子或者屋子里头跑。
贾三决定先探个底:惹得起就惹,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刺儿头……
贾三吞了口唾沫,往里走了几步……
突破僵局的,是扑扑两下诡异声响,两根不知甚么材质的臂粗尖锥,从倒吊女尸的摆布肋骨处透体而出,尸身在空中闲逛了几下,暗红色的血泛着乌黑光彩,从创口处渐渐流下,渗入衣袍,蜿蜒过脖颈,漫入湿漉漉打结的长发,开初滴答滴答,而后小溪流般,汇上天上那一大摊。
这些天,大街冷巷群情最多莫过七七事情,管你拄文明棍的还是拉黄包车的,百乐门跳舞的还是跑马场下注的,动辄争的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大家都成了洞察时势挥斥方遒的军政大员。
生锈门轴格楞格楞响,大门沉重而又缓缓往两边伸开,晕黄色的暖光向门外罩过来,恰好就把贾三罩在了这片殷红的影子里。
横财诚贵重,生命还是价更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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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区里温馨的很,露天的墙角堆着霉烂的纱锭缫丝,车间大门铁链子缠着圈挂了锁,想来人也不会进这里。
――另有,身后那么冷,不是吓的发冷,是真冷……
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积到脚脖子,几个力夫收车去常去的扬州馆子钎脚,鞋提都还没抹下,贾三又跟人红了脸白了牙了。
贾三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导师”无数,教他坑蒙诱骗奉迎逢迎偷鸡摸狗腆脸阿谀,但从未有人提点过他,碰到这类场合,该如何对付。
昔日里贼眉鼠目睹财忘义,见着巡捕凑前敬烟见着洋人恨不得舔鞋,连北平到底是在黄埔江这头那头都搞不清楚,这些日子,俄然间就满嘴的时势政治中国日本了,一道跑车的都猜他是这两天拉多了教书先生爱国粹生,听来的三瓜两枣都拿来搁火伴面前摆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