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厨制菜,动熬猪油一锅,临上莱时,勺取而分浇之,觉得肥腻。乃至燕窝至清之物,亦复受此玷辱。而俗人不知,长吞大嚼,觉得得油水入腹。故知宿世是饿鬼投来。
何谓目食?目食者,贪多之谓也。古人慕“食火线丈”之名,多盘叠碗,是以目食,非口食也。不着名手写字,多则必有败笔;名流作诗,烦则必有累句。极良庖之心力,一日当中,所作好菜不过四五味耳,尚难拿准,况拉杂横陈乎?就使帮忙多人,亦各有定见,全无规律,愈多愈坏。余尝过一商家,上菜三撤席,点心十六道,共算食品将至四十余种。仆人自发欣欣对劲,而我散席还家,仍煮粥充饥。可想见其席之丰而不洁矣。南朝孔琳之曰:“古人好用多品,适口以外,皆为好看之资。”余觉得肴馔横陈,熏蒸腥秽,口亦无可悦也。
余雅慕此旨,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3),执弟子之礼。四十年来,颇集众美。有学就者,有非常中得六七者,有仅得二三者,亦有竟失传者。余都问其方略,集而存之。虽不甚省记,亦载某家某味,以志景行。自发好学之心,理宜如是。虽死法不敷以限生厨,名手作书,亦多出入,未可专求之于故纸;然能率由;日章,终元大谬,临时治具,亦易指名。
淡菜煨肉加汤,颇鲜,取肉去心,酒炒亦可。
(2)疏:粗米。稗:指粗食。
戒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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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窝贵物,原不轻用。如用之,每碗必须二两,先用天泉沸水泡之,将银针挑去黑丝。用嫩鸡汤、好火腿汤、新蘑菇三样汤滚之,看燕窝变成玉色为度。此物至清,不成以油腻杂之;此物至文,不成以武物串之。古人用肉丝、鸡丝杂之,是吃鸡丝、肉丝,非吃燕窝也。且徒务其名,常常以三钱生燕窝盖碗面,如白发数茎,使客一撩不见,空剩粗物满碗。真乞儿卖富,反露贫相。不得已则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野鸡嫩片尚可用也。余到粤东,阳明府冬瓜燕窝甚佳,以柔配柔,以清入清,重用鸡汁、蘑菇汁罢了,燕窝皆作玉色,不纯白也。或打作团,或敲成面,俱属穿凿。
(5)笠翁:即李渔,字笠翁、滴凡,号觉世稗官。清初剧作家。
海[1],宁波小鱼也,味同虾米,以之蒸蛋甚佳。作小菜亦可。
疑似须知
海鲜单
物味取鲜,全在起锅时极锋而试,略为停顿,便如霉过衣裳,虽斑斓绮罗,亦晦闷而旧气可爱矣。尝见性急仆人,每摆菜必一齐搬出。因而厨人将一席之莱,都放蒸笼中,候仆人催取,通行齐上。此中尚得有佳味哉?在善烹任者,一盘一碗,费经心机;在吃者,卤莽暴戾,囫囵吞下,真所谓得哀家梨1,仍复蒸食者矣。余到粤东,食杨兰坡明府鳝羹而美,访其故,曰:“不过现杀现烹、现熟现吃,不断顿罢了。”他物皆可类推。
(4)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诗・豳风・伐柯》:“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比方遵守必然的原则。
谚曰:“相女配夫。”《记》曰:“[亻疑]人必于其伦。”烹调之法,何故异焉?凡一物烹成,必须帮手。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此中可荤可素者,蘑菇、鲜笋、冬瓜是也。可荤不成素者,葱韭、茴香、新蒜是也。可素不成荤者,芹菜、百合、刀豆是也。常见人置蟹粉于燕窝当中,放百合于鸡、猪之肉,毋乃唐尧与苏峻对坐,不太悻乎?亦有交互见功者,炒荤莱,用素油,炒素菜,用荤油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