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说着“父亲”二字,内心不知如何的却想起了小时候。
父亲拍须溜马的本领,是史上罕见的。他必定要做个前无前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谄臣,遗臭万年,叫人鄙弃。
正想着,剩下的几个也都渐次达到。很快垂花门口便站了个严实,女人们站前边,丫环婆子跟在背面。比及祁老夫人来时,已是满满铛铛。
而她,至死都是个谄臣之女。
太微面沉如水,寂静了半晌后道:“不消去了。”
但经年畴昔,她现在再去细想当年的事,却有了别样的滋味。父亲当然是个奉承佞臣不假,他向建阳帝投诚,背弃了本身身为襄国人的庄严,天然令襄国旧民们鄙弃。但换个动机再想想,如果没有他,那么靖宁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
碧珠眼瞧着,仓猝丢开了手里的裙衫,也吃紧跟上。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年纪小的时候,她尚能撒娇嬉闹,现在大了,还能做甚么?
他躺着,叫人从门外抬了出去。
碧珠头也不抬,急仓促找出身杏斑白的裙子来道:“是呀!刚刚才来的!说是几位女人那边都派了人!”
想来是惦记取建阳帝会派人送父亲返来。
太微抬眼,面无神采地凝睇着她:“既然是受了伤,那便该送回家来,父亲人呢?”
她们这群妇孺,又会有如何的了局?
谁又敢在那当口去寻父亲说她和四姐的事。
“那就不必换了!”太微当机立断,“就这般去。”
太微内心五味杂陈,望着碧珠又问了一遍:“是在路上还是已经返来了?”
谁知到了垂花门边,另有来得更早的。
那点淡薄的父女情分,凌晨露水似的,叫太阳一晒就无能了。到了现在,太微已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女人,同他便愈是陌生人普通。
但比之父亲,她恐怕还是差了一大截。
祁老夫人眼神一变,当即领人往前头迎去,一边忧心忡忡隧道:“这可如何好……这可如何好呀……”
——正如她先前担忧的那般,事情公然变得分歧了。这般一来,她的人生,又会走向如何的结局……
至始至终,归根究底,她担忧的都不是他。
那样的日子,毫不比现在好过。
眼下的靖宁伯府,还不能没有他。
碧珠一面去雕了缠枝萱草纹的衣柜前翻找起来,一面声音焦心肠道:“女人换身甚么衣裳?鸣鹤堂那边差了人来传话,让您几位都从速去垂花门口候着伯爷!”
太微眼神一凛:“去门口候着?”
世人有多仇恨建阳帝,便也就有多仇恨他。
太微不动,他亦不动。
她火眼金睛的,一下就瞥见了太微未曾换衣梳洗过,顿时沉下了脸。
太微莫名有些泄气,声音也有力起来:“人呢?”
到底是不止她一人看破了祖母的心机。
太微内心一惊,莫不是死了?
他的“丰功伟绩”,是要被载入史册叫先人“称道”的。
四女人祁茉已拿着帕子正在悄悄擦拭眼角,像是哭过了一回。
她微微垂眸看向地上的镜砖,洁净而敞亮,像是能照见她内心的挣扎和沉闷。她模糊还记得父亲归天时,落空了主心骨的靖宁伯府是如何一副不堪的模样。
她要做的,能做的,只要一个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