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藏书甚丰,每本间挤得不留裂缝,再要塞入原位自是极难。贞莹用力推得几下,不耐烦地一甩手,腕上翡翠镯子闲逛,在架壁撞了一下,收回“铛”的一响,静夜中分外清楚。接着就听阁房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动声,仿佛正有人翻身坐起,茵茵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只吃紧拉扯贞莹衣袖,表示快走。
茵茵俄然来了精力,滚滚不断道:“奴婢见他走到角落中,从一捆茅草下取出纸笔,笨手笨脚的磨好了墨,用羊毫蘸过,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字。他大抵读书未几,每写一个字都要费心半天,才写得两行就写不下去,署了名,将纸一点点的折成个小卷筒。奴婢刚有半晌走神,他就弄戏法似的变出一只鸽子,把小筒用一根细线捆在鸽子脚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个结扎紧,抱起鸽子向窗边走来。奴婢赶紧蹲下,就听头顶上响起鸽子拍翅膀的‘扑扑啦啦’声,那只信鸽从小窗内飞向蓝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变成个小斑点,最后一抹晶亮闪现,就再也瞧不见了……”
贞莹斥道:“那里有鬼?狐疑才会生暗鬼!本宫又未曾杀人放火,没获咎过死人,还怕甚么?就算吟雪宫真有盘桓不去的鬼怪,也是给沈世韵害死的冤魂,我们要让她下十八层地府,正帮了群鬼的大忙,他们不该害我们,反该保佑我们旗开得胜才是。”嘴里安抚着茵茵,实则多是在安抚本身,双眼四周扫射,从墙角的壁炉看起,视野从左往右地挪移,忽感腕处传来一阵锋利剧痛,仿佛有把利刃将手臂剖开了,挣扎几下,终不得脱,心猛地一坠,立时想到是被鬼怪长牙咬住,张口就想呼救,声音才刚冒出喉咙,即已竭力压下,暗忖:“莫非真有厉鬼作怪?被它吃掉事小,叫出声来轰动沈世韵,在她跟前颜面尽出事大。”紧咬牙关,向小臂看去,此时眼睛对周遭环境已稍许适应了些,恍惚中瞥见竟是茵茵死死掐着本技艺腕,指甲深深抠入皮肉。
贞莹忍无可忍,道:“不懂就别忙装懂。算了,此事尚可延后一日,你现在同我回宫,立即解衣寝息。”茵茵问道:“立即?现在还是白日呀!”贞莹道:“这是替你着想,先为二更前来吟雪宫取物养精蓄锐。”茵茵大惊道:“二更?那是奴婢睡得最熟的时候了。何况当时黑灯瞎火,百鬼夜游,我祖爷爷说过,不好好睡觉,就会碰到鬼的。娘娘如果有东西忘了拿,现在归去不是一样,何必再折腾一趟?”
贞莹深吸口气,以迟缓腔调一字字说道:“现在归去?沈世韵就在殿内,让本宫劈面捅她一刀?”说罢再不睬会这个教不会的丫头,拂袖自去,茵茵一边紧跟,还在不断问着:“您要对韵妃娘娘动刀子?可您刚才还说要帮她?另有,即便当真要杀人,也不劳娘娘您亲身脱手……咦,娘娘?”再看贞莹早走得远了,这一回她顾不得说话,一起小跑地追逐上去。
贞莹拉茵茵同来本是壮胆,见她这等不经吓,也觉败兴,道:“干脆跟你实说了,那就是我们要拿的东西,是韵妃给野男人的画像。我白日做客时,曾在画轴上涂过些磷粉,一到早晨就会发光,你替我去拿过来吧。”茵茵口里承诺着:“是。”却只能瘫坐在地上,转动不得,连起家也是艰巨。
茵茵缩缩脖子,道:“是,奴婢跟在那野男人身后,见他住的是间柴房,窗上只钉了几根木雕栏,四周通风,里边的环境足可想见是冬冷夏热。采光也不大好,白日尚且是黑漆漆的,更别提夜晚了。地上乱七八糟铺着些茅草,睡着挺扎人,估计还会有老鼠钻出来……真吓死人,这么个鬼处所,换做是我,连一刻也待不下去,韵妃娘娘对她的爱人,心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