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还是,模糊幽幽,反几次复只奏着这一阙《江南》。
上一回是山洞,这一回是破屋。
叶太后的梓宫由成王楚玄和秦王楚烈代皇上自皇宫南门扶送出宫,金陵官员命妇八品以上皆一身素服随在梓宫以后为叶太后送丧。皇上又自公卿以下,正六品以上官员后辈当选出一百八十报酬挽歌者,分红六列每列三十人行于送丧步队之前高唱《薤露》为叶太后送丧。【注1】
曲未乱,意已乱。
远远的,有穿一身白布深衣的一百八十名换歌者唱着《薤露》渐行渐近,在他们身后便是由一身齐衰的楚玄和楚烈扶送的叶太后的金丝楠木梓宫,今后皆是送丧的百官命妇,再今后便是侍卫内侍宫女等仪仗。
琴声淙淙,似流风,若回雪,琴声低语,似低泣,如倾诉,在这满天飞扬的大雪里化作他满心的悲切之意传得很远。
“娘,你闻声琴声了么?”墨云飞低下头,抬高声音问封夫人。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叶太后梓宫过处,金陵城中军民百姓皆一身素缟跪于街道两侧哭送叶太后。自皇宫正南门至金陵城外郊野沿路皆有各家各府所设路祭。各派几名不在送丧之列的家眷跪于沿途自家所设的祭棚外向着叶太后的棺木伏地拜祭。
姬渊抬眼看了一下这越来越急的风雪,发起道,“这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山路难行,我晓得四周有一处猎户留下的空屋子,我们去避一避,待风雪小了再下山如何?”
姬渊悄悄凝睇着本身左手中指上那抹殷红好久,终是置琴于地,改坐为跪在这纷飞的风雪中伏身向着叶太后的梓宫长拜不起。
他现在已是姬渊,不是沈檀,统统沈檀可觉得叶太后做的事,他都不能做。朝局诡谲,民气叵测,天下间的聪明人远不止他一个,某些事一旦他做了,就很轻易被人看破。
他们进了那座猎户小屋以后,就见这屋中无床无椅,不过在地上铺着些稻草,粗陋的很。但是却有一个大火盆可供生火取暖之用。姬渊在屋外转了一圈,又发明屋后还堆着很多柴火,倒省了他在风雪中捡柴火的费事。他便去取了些木料在大火盆中生了火,又让墨紫幽坐在火盆边暖身子。
他曾听过这曲子,畴前听来清楚是欢畅愉悦的曲调,可现在在这风雪中细谛听来却莫名就成了悲意,跟着琴声渗入进贰心尖,竟让他有落泪之意。
本是愉悦欢畅的曲调,在他指下却成了哭泣泣诉的悼挽之曲。
挽歌悲沧,在这萧萧风雪中伴着叶太后的梓宫一起远去,毕竟不见。姬渊却仍然长拜于冰雪当中,久久不起。
魏开平十九年,冬,皇太后叶氏薨,谥号“仁恭明德昭圣皇后”,与先帝合葬乾陵,史称“仁恭皇后”。
“你当真大胆。”她终是感喟一声,走上前去将油纸伞遮在他头顶上空,“太后大丧,举国百日内不得作乐,你也不怕金陵府的官差引来。”
墨紫幽点点头,却因双足生硬几乎挪不开步子,差点就要颠仆。姬渊一把扶住她,摸到她冰冷的手,顿时就自责地皱眉道,“怪我,只当你如我普通结实不惧这风雪。”
“因我晓得四蜜斯你舍不得我出事。”姬渊淡淡道。
自叶太后薨逝那日起,姬渊便沉默寡言了很多。即使此事宿世他已经历过一次,此生也早知此为命数避无可避,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却反而会比宿世激烈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