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独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神采,皱纹间经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斑白的胡子。穿的固然是长衫,但是又脏又破,仿佛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老是满口之乎者也6,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7”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外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统统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答复,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挤九文大钱。他们又用心的大声嚷道,“你必然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如何如许平空污人明净……”“甚么明净?我前天亲目睹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辩论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甚么“君子固穷8”,甚么“者乎”之类,引得世人都轰笑起来:店表里充满了欢愉的氛围。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神采垂垂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熟谙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情。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即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但是满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世人也都轰笑起来:店表里充满了欢愉的氛围。
在这些时候,我能够拥戴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并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常常如许问他,惹人发笑。孔乙己本身晓得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如何写的?”我想,乞食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睬。孔乙己等了好久,很诚心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取!这些字应当记取。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品级还很远呢,并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欢畅的模样,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12,你晓得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情,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可惜的模样。
鲁镇的旅店的格式,是和别处罚歧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内里预备着热水,能够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常常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歇息;倘肯多花一文,便能够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主顾,多是短衣帮1,大略没有如许豪阔2。只要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屋子里,要酒要菜,渐渐地坐喝。
有一天,约莫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渐渐的结账,取下粉板,俄然说,“孔乙己悠长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感觉他的确悠长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如何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本身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厥后如何样?”“如何样?先写服辩14,厥后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厥后呢?”“厥后打折了腿了。”“打折了如何呢?”“如何?……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渐渐的算他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