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还记不记得,畴前您每次从东角门偷跑出去的时候,都有个小厮给您开门儿,你也都会赏那小厮几个铜子儿的事儿?”徐玠不紧不慢地掸着袖口,语声也自散逸。
说完了,谨慎地瞅一眼徐玠,又乍着嗓门儿喊:“再叫老葛去开库房,挑几件安排给洗砚斋送去。”
世人皆知东平郡王爱养鸟,却鲜有人晓得,他养得一手好信鸽。
那只飞鸽,是他爹经心豢养的。
建昭十八年底,新帝雄师俄然包抄东平郡王府,府中高低近三百口尽遭搏斗,连襁褓里的婴儿亦不放过,尸横各处、无平生还。
但是,若没有这个又笨又蠢的爹,当年,他怕也活不下来。
不过,在名义上,他实在已经死了。
徐玠内心伤了酸。
两辈子的气,消了。
他捞过茶盏,歪着脑袋喝了口茶,视野扫过嘲笑的东平郡王。
“以是说,您别说我没在您跟前,实在是我就在您跟前,您也不认得。”徐玠嘻嘻而笑。
呆坐了一会儿后,他抓了抓头,结结巴巴隧道:“这个……这个么……是……是为父的不是。”
徐玠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好久以后,他才晓得那晚到底产生了甚么。
东平郡王虚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恍忽记得是有这么档子事,便点头道:“啊,是啊,如何了?”
不想,便在此时,“啪”,脑门儿上俄然挨了一扇柄。
竟然很干脆地便认下了。
东平郡王实在难堪。
“儿子当时候可就靠着您的赏钱度日呢。”徐玠似还怕他不信,解下腰间荷包儿放在案上,拿下巴点了点,一脸地嘲弄:“喏,这里头有几个大钱特别新,儿子一向没舍得花,现在还留着呢。”
老子给儿子打赏,这不算甚么,可题目是,老子把儿子当小厮,这就有点儿过了。
混乱、倾斜、丑恶。
从那一晚起,这世上,便再没了东平郡王府。
本来,那小厮竟是徐玠扮的!
前半夜,他在城外厮混;后半夜,火光照亮了半个皇城。
在那封王府飞鸽送来的急信上,只写了一个字:
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那是他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字。
曾经尚算端方的笔迹,在那封信中却化身为将倾的大厦,每一勾挑、每一转折,都带着千钧重压下不堪支撑的颤抖。
那是他爹的笔迹。
因而,在传遍大齐的逆贼授首名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徐玠的名字。
这还差未几。
那只夤夜而来、身插利箭、飞抵后便断了气的黑羽信鸽,恰是他父王最喜好的一只,名字叫做“乌羽”。
那委实不是个吉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