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神采发白:“陈阁老。人间佳耦之道乃是正淫。这出戏演的倒是甚么。不过是偷情的**。浪荡的瘟生。聚在一处行些连三搭四活动。做些损阴丧德事情。清楚满眼是黑。又从那边看留白。清楚满耳淫词。又从那里听雷声。阁老也是进士出身。两榜的根柢。须读过春秋左传、四书五经。晓得人间礼乐。知些义理伦常。怎能如此倒置吵嘴。曲解夫子真意。编排来由。反而为这淫戏去作支撑。”
詹仰庇一听。顿时白眼圆翻。霍然站起:“王世贞。你这话是甚么意义。”
陈以勤冷冷道:“如此说來倒是老夫假道学。中间是真君子了。这出戏唱将出來。头一折便有情事。老夫倒要问问。当时如何不见你王副使大声痛斥。等戏唱到这般时候。中间反而站出來禁止。岂不是太蹊跷了么。总不会是王副使因同姓相怜。在替戏里的王尚书鸣不平罢。”
刘金吾对朝廷旧事极其熟稔。一经他提示。顿时反应过來。朝梨园子瞧去。心想明天他们换戏。除了能够与顾思衣有关。莫非还别有隐情。梁伯龙又是甚么时候跟陈以勤混到一起的呢。看來这帮伶人交游遍及。八面小巧。还真不敢小瞧。
隆庆绕过龙案。盯着两人伏低贴地的头颅和衣领间暴露的一段颈子。神采凝宁如铁。
陈以勤扶案侧目。一声轻笑道:“元美此言差矣。夫子亦云:食、色。性也。色乃人生大欲。为阴阳化生。万物繁衍之本。这出戏在老夫看來。情面刻画。状之若生。演出节制、到位得体。并无任何不当。所谓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元美也是知音懂画之人。当学会于留白处落眼。于无声处听雷才是。莫要学那绕肉青蝇。专盯腐处。”众官员一听这话各自掩口。传來几声暗笑。
王世贞和詹仰庇一见皇上满脸怒容。赶快折膝跪了下去。
王世贞重重一哼。不去理他。
王世贞大声道:“皇上。这出戏宣淫扬秽。风格低下。实属不堪。依臣之见。该当立即将这班伶人拿下。缉拿作者。一并交有司问刑。责其有辱斯文。感冒败俗之罪。”
王世贞斜了詹仰庇一眼。把头仰起。鼻中冷哼:“下官无凭无据。岂敢妄言。倒是本日小年国宴。本为吉利嘉会。有人却从一开端便无端发难。如此接二连三。未免偶合重重。让人不得不疑。”
詹仰庇怒道:“那当然是……”话说一半。粗红了脖子。再也说不下去。如果说老皇爷嘉靖杀得对。那天然是指责皇上不对。如果说皇上平归精确。那么本身的话明显就错了。
陈以勤嘲笑:“照你这么说。这梨园子倒像是我事前安排下來。用心要给你们尴尬的喽。”
常思豪悄悄听着。见王世贞不着一字。却占尽先机、得尽风骚。大怒当中仍能构下圈套让詹仰庇入套。不由悄悄佩服。斜往上看。只见徐阶安坐悠然。眼皮不抬。嘴角暴露淡淡的笑意。明显统统尽在猜中。
隆庆这戏正听得入迷。俄然被人打断。便有几分不悦。肃声道:“王世贞。你饱读诗书。乃当今文坛魁首。因何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无礼。”
众官当中有的早瞧出端倪。有的初懂乍悟。略一回味也已想到。一时群情纷繁。
徐阶清楚。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当年做过浙江提督、大同巡抚、兵部右侍郎等职。官声尚可。但与鞑子、倭寇开战。却都是连战连输。并且一感受要兵戈。就让老婆儿子先跑。躲得远远的。后來滦河失守。一场大败。严世蕃趁机教唆御史弹劾了他四条大罪。嘉靖帝命令。将王忬下狱查办。最后砍了他的脑袋。明天这出《金瓶梅》里唱的王尚书龟缩胆怯。最后被定罪砍头。明显讽刺的恰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