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许说着,穿过了一扇院门,却见院子里满院的朱砂梅正开得盛,暗香扑鼻,令人精力一振。
“我信‘诸恶莫作,众善推行’,信佛陀肝脑涂地布施众生,却不信世外有灵山净土,有阿鼻天国,不信甚么此生来世善恶果报。”郑森答复说,声音固然稚嫩,却自有一种铿锵之气。
“我在日本时,听一和尚讲《金刚经》,言须菩提长老问佛陀曰:‘善男人,善女人,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陀答曰:‘善男人,善女人,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当时我不懂,便问和尚:‘佛陀说了反面没说一样吗?’那和尚奉告我说,须菩提长老,问这话时,满心皆是众生,无有一丝一毫私欲,是以此时须菩提长老已住,已降伏其心。以是佛陀告之曰:‘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此第一义也。若得此义,便真能放下屠刀登时成佛,这也便是禅宗的顿悟。只是世人不是个个都有如此悟性,佛陀只能以第二义广为教诲,使众生离恶。以是佛陀要讲天国净土。何况佛不诳语,天国净土也是有的。志士仁人,若孔子‘饭疏食,饮水,乐亦在此中’,颜回‘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岂不是身处净土?相反,秦桧梦王氏披枷带锁对泣曰:‘东窗事发矣!’虽身居高位,锦衣玉食,然思虑难定,梦魂不宁,食不甘味,睡不安席,此难道身落天国?是以佛陀乃有因果之说。”
“我……我……”陈洪绶竟然越笑越短长了,好不轻易才忍住笑,答复道,“我只是俄然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诚恳说,这小友现在的品德见地,大多数进了学,带了头巾的都比不了。却不知他的蒙师,在教他的时候,是甚么模样。怕是不晓得谁更像是教员一点。”
“这空明和尚,倒是藏着如许好的梅花!却不早叫我来看,真不是个好和尚!”洪承畯笑骂道。
陈洪绶听了洪承畯的话不由得抬头大笑起来,又说道:“彦灏兄自谦了,别的不说,单是彦灏兄这字,便可传于后代而不朽了。小哥,你说但是?”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洪承畯道,“前些天我传闻本郡出了个神童,几个月里,他父亲给他请了好几个蒙师,此中乃至包含一些生员。但这些教员没几天就一个个宣称本身才识不敷,不敢当这神童的教员,一个个本身辞了馆。当时我听到这动静的时候,还觉得是出了个既玩皮又有些小聪明,爱挑教员刺的小孩子。本日想来,这传说里的神童说的大抵就是郑森小友了。这郑小友倒是绝对不会对蒙师无礼的,只是,当他的蒙师,却实在不是随便挑个秀才就能当的。便是你我,恐怕都会有点麻爪子。”
这一问,问得两人都是一震,再往郑森脸上看去,只见阳光穿过中间高大的皂角树的枝叶,正晖映着他的小脸,出现一层微微的光晕。
郑森寂然道:“我看《论语》上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说‘为仁由己,岂由人乎哉’。又读《三字经》,见到上面说‘人之初,性本善’,可知仁德之心,是人本来就有的,不是外来的。以是‘诸恶莫作,众善推行’天然是不错的,是要信的。至于因果报应甚么的,志士仁人,杀身成仁捐躯取义,又那里是为了厥后福报?如果为了厥后福报,则志士仁人和商贾之流又有何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