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俄然感觉高拱有些不幸。大权在握,却只会发怒,除了显现本身的卤莽外,于事何补?他暗忖:如果我,哼哼,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看谁还敢指手画脚!但他不露声色,问也不问一句,顾自拿着一份文牍,做细阅状。殷世儋仿佛预感到高拱所说的御史,就是周思充,内心有几分严峻,假装漫不经心肠问:“元翁因何起火?何人挑事儿?”
张四维只是作揖:“弟惭愧不已,就奉求确庵兄了!”
高拱脸涨得通红,大声道:“张四维从右侍郎升左侍郎,只要两个月,这事是有的。可这违例了吗?”他看着张居正,“叔大,你从翰林院学士升礼部右侍郎,不到八个月吧?从右侍郎到入阁,也就十天吧?我不是说叔大不该升迁,我是以此举例说,到了这个层级的官员,只要不违例,又有空缺,并不受历俸的范围。张四维任右侍郎两个月,恰好左侍郎致仕,他转任左侍郎,也是顺理成章,有何可抉剔的?”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一桩,其他的,都是臆断!”
“这……”殷世儋一时语塞,他重重咽了口唾沫,“御史见张四维冒升有异于常,看不下去了,也未可知吧!”
殷世儋一笑:“周思充做过巡盐御史,他论劾盐商,有何奇特的?”
张居正暗笑,却利落地认同了高拱的说法,又佯装不解地说:“只是何故俄然此时发难,令人迷惑。这背后,有没有文章?”他转向殷世儋,“历下,你说呢?”
“喔呀,这是……”过了垂花门,魏学曾一看,院子里已是狼籍一片,不觉吃惊,站着不动了,叫着张四维的号说,“凤磐兄,你铁了心要走?”
魏学曾点头。
“甚么?产业都清算好了?”高拱闻报,有些不敢信赖,“没有回旋余地了?”
高拱按例早早到了文渊阁,内里飘雪花的事,也就毫无发觉。他埋头在中堂里考核票拟,书办不时将一摞摞文牍从他的案头抱走,又抱来新发下的文牍,放到他的面前。他顺手拿起一份一看,脸上暴露既吃惊又气愤的神采,声嘶力竭地说:“这御史,意欲何为?!”
“让玄翁绝望了,心有愧焉!”张四维拱手道。
“说的是啊,当年何故非论劾,过了这么久俄然论劾起来?”张居正紧追不舍。
“玄翁不放你走,凤磐兄也要走?”魏学曾问。
“好了!不要被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滋扰大局!”高拱一扬手,含怒道,“此疏不批交吏部题覆了,内阁直接拟票,慰留张四维!”又叮咛书办,“抄本,送给张侍郎,上疏自辩。”
“阁臣也不过三次慰留,就保全了面子,子维一个侍郎,还这么扭扭捏捏的做甚?!”这天早晨,高拱一到吏部,就把魏学曾叫到直房,活力地说,“你这就代我去见他,要他收回这道辞呈,明日就来当直!”他觉得,张四维一再请辞,不过是按例行事,三次慰留,面子无伤,就该出来视事了。谁知张四维并未接管慰留,而是又上了一道辞呈,高拱这才有些焦急了。
高拱深思很久,却不管如何也猜不出,张四维此去,到底是因为甚么。
魏学曾大惑不解,却也不再多问,道:“既如此,我上紧去禀报玄翁吧!”说着,回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