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衢
《燕歌行》二首([秋风萧瑟气候凉]篇)此七言一字一韵体,又与《柏梁》分歧。《柏梁》一句一意,此连绪相承。先人作七古,句句用韵,须仿此法。盖句句用韵者,其情掩贬抑徊,中肠催切,故不及为激昂旷达之调,卽篇中所谓[短歌微吟不能长]也。故此体之语,须柔脆盘桓,声欲止而情自流,绪相寻而言若绝。先人仿此体多不能佳,常常以粗直语杂於其间,失靡靡之态也。([别日何易会日难]篇)次篇便不及首篇之婉约,然犹不失风味。
沈德潜
《黎阳作》三首([朝发邺城]篇)命意竟然得体,苦雨之叹已具。([殷殷其雷]篇)[遵彼]四句,喜其雅切。[辚辚]六句,备极活泼。([千骑随流行]篇)魏诗常调。起六句语法,自非晋人可及。
《艳歌何尝行》无乃亦怀皇皇畏人之意,未受禅之前所作耶?通篇企图在少小以下一段,翻纵笔为欢愉,令极畅,此亦章法归正之妙。小弟独无官爵,以是独无忧。使常手作此,首句下便接长兄如此矣。反先提饮醇酒,炙肥牛,作此无端语,趣绝。男儿一解,结上度下,力*密,语又极悲惨。
《燕歌行》魏文代为北征者之妇思征夫而作。妇人感时物以起兴,言霜飞暮落,鸟亦知归,独我君子客游不返,令我思之肠断。又代为我君子度其客中必至之情,则必慊慊思归也,必一恋故里也,而何为淹滞他方,使妾茕茕独守者。其归与否,谅非君所得专,是以使我忧之甚,而泪下沾衣。卽欲解忧乎,乃操琴而秋声发悲,短歌而吟声难续。又视此明月照牀,清秋长夜,皆悲伤之侯也。柔肠委宛,仰瞻双星而问之曰:[尔之遥遥相望也,又独何辜而限於河之无梁乎?]此诗情词悱恻,为叠韵歌行之祖。
子桓笔姿轻俊,能转能藏,是其所优。转则变宕不恒,藏则含蕴无尽。其源出於《十九首》,淡逸处弥佳。乐府雄浑之调,非其本长,间学孟德。惟《大墙上蒿》、《艳歌何尝》二首,谐臻其极,愈多局张之迹。气不充,故局;力不及,故张。然极其体量,亦克赴之。至於丰神婉合,掩映多姿,觉亦擅独造之胜。魏文帝诗如西子捧心,俛首不言,而回眸动盼,不过不幸之绪。倾国倾城,在绝代才子,本偶然动听,人自不能定情耳。
《十五》,汗漫萧蓼,结句有致。
何焯
《燕歌行》《广题》曰:[燕,地名。言夫君从役於燕,而为此曲。]和柔巽顺之意,读之油然相感。节拍之妙,不成思议。句句用韵,掩抑盘桓。[短歌微吟不能长],好似自言其诗。(《古诗源》卷五)
《燕歌行》[秋风]之变,七言之祖。魏世已作《燕歌行》,十六国之机兆动矣。极於梁元帝,而文武之道尽於江陵之败。
《陌上桑》极仿孟德,荒荒苍苍,其情悲苦。[稍稍]句佳,足知参军之久。
《於谯作》此所谓建安体,华腴当中,妙能健旺。[罗缨]二句,便觉班坐林立,非一二人,活泼有态。
《大墙上蒿行》大墙上生蒿,繁华无久时,以比人生寿命不得长,乃反极陈为乐称心,淋漓铺叙,情极畅,词极雅。无端写剑一段,文情横姿。[驳犀]二句,活泼之甚。又无端说冠一段,是非不齐,咸自谓美,本排而变,多非不足,少非不敷,并擅。淋漓如此,淋漓之极,俄然为乐苦迟,令人不觉自悲。如作赋者劝百而讽一,劝不百,讽不切。文欲跌宕灵快,立言之体自应尔也。如此言悲,乃真足悲。雍门言琴,不先列不能使君悲一层便不畅,文势欲飞舞活泼,不得此法,未有能飞舞者。写剑说冠所觉得无端者,人所称心,在身所衣、口所食及浮生美色耳,今列衣食於前,才各一语,藏声色於后,亦不过数语,独将服饰中摘出冠剑二事,极意摹写,此何为者?总之,取致不欲平常,将人所不加意者,偏为著意,所谓於闲处点染,将衣食声色或倂在前,或倂在后,则文气亦板。今偏疏疏落落散缀前后,多么变宕!口腹所尝止一句,身材所服独增貂鼲二句,又在口腹句下,多么整齐!此皆先秦、《史记》做古文妙法,非韩、柳今后所知。诗家长篇定须得此布局方妙。盖长篇须有章法,法密则整,变则动,密之极而后能变,不成废此不讲,漫然执笔也。[为乐常苦迟]以下,一篇正意,却只用数语结之。盖长篇常患涣散繁冗,冗则卑,故结处最宜坚峭。使中晚唐报酬此,再加淋漓畅写,则疲塌不成章法矣。古文亦然,《过秦论》[仁义不施]仅二句,柳子厚《梓人传》刺刺不休,崎岖之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