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与太子永湛等混在黑衣壮汉当中,上了船,待船鸣驶入江流当中,这一颗提了大半月的心才算是落入了腹中。
十六皇子永沂乃是军中厮混熟了的皇子,他出行之时身边保护都是百战之身,鹤草是不管如何都近不了身的。
是了,仿佛那阵子,恰是十六皇子永沂莫名其妙对他亲热起来的时候。如果永沂晓得了本相,蔡世远的孙子早已到了反、贼手中,固然寻不到踪迹但猜想是死多活少;那次领兵,原是永嗔也力图过的,只是被太子哥哥压了下来。永沂那会儿又想与他交好,另有甚么能比救了他徒弟的孙子更大的情面?
鹤草眼里蓄了泪,淡淡道:“这承平乱世,我原想做个好人。”
一时那几艘船停在岸边,抢出几号黑巾蒙面的壮汉来,疾奔至马车前,抛进几套一模一样的黑巾黑衣来。
这事儿当初让景隆帝发了好大脾气,一则为永嗔胆小包天,不尊亲长;二则为永嗔找的这鹤草,乃是个实足的反、贼。不过当初永嗔与鹤草多么机警,早在景隆帝查处之前,鹤草便溜出京都,不见人影了。
鹤草听了永嗔的话,天然晓得他指的甚么,微微一笑。他少年时浅笑起来,清俊恼人,现在倒是刀疤扭曲,骇人到了顶点。独一能模糊认出昔日风采的,那是那跟着年事垂垂醇厚了的嗓音,“拜你的好十六哥所赐。倒是要找个机遇劈面谢他。”
这么多的动机也不过是一刹时的事情。
永嗔沉默,应着江上清风,俄然顿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分不清真假对错的。
船尾却有一名少年在煮酒,看身量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听到脚步声抬起脸来。
鹤草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船舱的位置,问道:“既然拿定了主张,为何还留着内里那位?”
一时大夫拎着药箱出去。
鹤草笑得颤抖起来,眼中的泪也笑得跌出来,“张九龙是个蠢货,原是我的替人,倒是利欲熏心,不管不顾,做了县里霸王还不敷,尝了权力的滋味,便也想弄个天子铛铛。他蠢,他部下的人更蠢。这类笨伯死不敷惜。只是扳连了我的孩儿。”
永嗔笑着点头,“我那十六哥,看着不显眼,倒是再夺目不过的。我都可贵骗过他,更何况是……”
平白无端的,一个货真价实的“反、贼”,如何会甘冒大险,前来援救两位流浪皇子——更何况此中一名还是国之储君。
等获得渡口公众传信的官丁赶到密林小径,便只见烧得只剩铁质骨架的马车,与地上暗沉稀少的点点血迹,一起指向江面——但是大江之上,月朗风清,浮光跃金,那里另有黑金旗船只踪迹。
永嗔看了一眼太子哥哥左臂,插着匕首的处所血迹都变成了乌色,因笑道:“我们二位内里话旧。倒是劳烦你叫个会医术的部下来,为我哥哥拔刀。”
“张九龙?”鹤草脸上的刀疤又扭曲起来,他笑道:“不过是我的替人罢了。”
永嗔定睛看他,扶着太子哥哥入了船舱,也笑道:“十余载不见,你倒是老了很多。前次见面时,你还是翩翩少年郎呢——鹤草。”
说不得真是诚恳打动了佛祖,已是七十余岁的人了,身康体健,从五台山传返来的奏报上看,竟比景隆帝还要安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