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吱呀”一声关了过来,而后再也没翻开过,向公公亲身搭着拂尘守在外头。
向公公笑一笑,梗直了脖子,就是个年青标致的得宠妃子,膝下又没个依托,也敢冲在最前头来作张作乔,不是遭人当枪使了,就是脑筋里头只要浆糊,满身高低只要胸脯四两肉。
偏厢书七七八八,混乱无章地摆在案上,可都是印了明黄色御章的,行昭一本也不敢拿,只好朗声背诵诗文:“...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云偶然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相入,抚孤松而盘桓...”
国舅爷方祈,带着几百人浩浩大荡闯回了京,先去搅和了长公主的婚事,再跟着皇掉队宫面圣的动静,飞速地传到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热油里头舀了一瓢水出来,沸腾到上头浮起一层稠密的白花花的雾,大抵就有这么热烈。
仪元正殿朱门紧闭,时有激昂之声,时有悠长沉默,时有瓷器碎在地上清冽响声,向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肠垂手立在门口,他甚么都没闻声,也甚么都听不见。
到处透了随便和慵懒。
先坐不住的是惠妃,带了两个宫人,轻柔袅袅地同挡在门口的向公公说着话儿:“...也不晓得是如何了,昼寝时竟然遭靥着了,想来想去内心怕极了。也不晓得皇上得没得空,如果现在没空,本宫去偏厢候着皇上也是好的...”
可现在这番行事,未免有些太自发得是了吧!
慈和宫都受挫了,阖宫高高攀算内心头急得像八只耗子高低齐挠,也只敢探出头来张望张望了,再无人敢强出头了。
“皇上留了三位大人的膳,方都督在京里没宅子,皇上便赐下雨花巷里的一处三进的宅院先让方都督与立名伯住下。估摸着用完膳,如果宫门还没下钥,两位大人能过来同您问个安。”
方皇后摩挲着行昭的脑袋,轻声扣问:“...饿不饿?要不要让人先上一点乳酪?吃茯苓糕还是绿豆糕?”
惠妃一哽,这老宦官向来就没给过她好神采看!想起慈和宫的叮咛,终是扯开嘴角勉强一笑,朝里头望了望,直说“...不消耗事向公公了,等皇上得空了,您就说说本宫来过就好。”
行昭大声诵着诗词,却瞥见方皇后闭着的眼睛里直直地,温馨地流下了两行泪。
林公公佝着腰语气陡峭,又言:“将才皇上倒也又发了一道圣旨——梁将军还是在西北任提督带兵镇守,又令秦将军从云贵川一带抄背工堵住鞑靼,瞧起来皇上是下定决计要对峙抗击了。”
这是行昭第一次见到方皇后哭,小娘子诵诗词的声音顿了一顿,随即轻手重脚地凑过身去,用手背将方皇后脸上的泪悄悄擦干。
“方将军活捉托合其立下大功,方将军赐一等平西侯勋爵,擢升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又封‘三孤’太子少师从一品衔,加赐了三千良田,十万金银,赐方进桓四品世袭河中府批示使,又赐贺行景立名伯丹书铁券。信中侯掌户部钱法堂与宝泉局,待愈前任职,这都是皇上的口谕,圣旨明日择吉颁布...”
行昭正要说话,她耳朵灵,闻声廊间有一行人轻微的脚步过来,赶紧昂首一看,恰好林公公带着几个小内侍撩开湘妃竹帘,眼神极亮地入了内间。
满室喧闹安宁得像一幅落笔精美的水墨工笔划,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偏厢愈渐清脆,不知过了有多久,钟摆摆布摇摆,堪堪敲打了八次,行昭看着窗棂外的天涯从蓝澄澄到霞光密布,再到现在的暮色四合,偶有成人字形的大雁时不时地变更队形从南飞到北,在云上留下了一道如同剪影普通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