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晌的工夫,一个与方嬷嬷年纪相仿的婆子从北面的竹林里穿出来,拎着气死风灯,健步如飞。竹林四周有老太爷的院子“卧薪斋”。
方嬷嬷神采变得更加冷酷了些,“二夫人那边来的谁?”
“姨娘就抱抱你,一会还让你去那屋睡。”胡氏眉眼和顺得要化开一样,同方才天井中的判若两人。
不一会,一座假山前面出来小我影,她行动轻巧地走到方嬷嬷坐过的位置,敏捷抓起一个小纸包塞入头上的发髻,又摇了点头。然后,走到北边那片竹林地,拎起埋没处一个食盒,拿丝帕擦了擦底部,往“卧薪斋”而去。
方才从竹林出来那人应当就是老太爷院里的婆子。她进到亭子后,对着方嬷嬷躬了个身,满脸堆笑道:“嬷嬷,您不来我也要去松鹤堂禀报的,累您这大早晨还跑过来。”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氛围中流泻出丝丝寒意。方嬷嬷紧了紧身上交领的袄子,重重吸了口气,然后垂下肩。等风声渐小,她才落拓地绕着松鹤堂转了小半圈,接着持续往北走,走到一处歇脚的小亭子后,坐着歇息了半晌。她绛紫色的上衣和青色绸裤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
提及“卧薪斋”,府里非论主子主子,都觉这院名好笑。最早这里只是三间连缀的屋子,因竹林偏僻清幽,便作了仙去的老太爷、上一任安平侯的书房。这一任安平侯是傅沐恩,两代安平侯中间还隔着一个安平伯傅浩寅,现在称他老侯爷也不过是世人给脸面的尊称,朝廷倒是无敕命无表。
本来胡姨娘在府里的职位非常难堪。她是小户人家,就是为了生男丁才被纳进府里。一举得男可说荣幸;刚进府两月男仆人就出征,且一去不回,可说不幸;主母从未对她虐待吵架,季子也能每天在身边看着,还是荣幸。可如果没有嫁到侯府为妾呢,找个平头秀才或者庄户人家做了正妻……
“身边的祝妈妈。”说完,婆子顿了半晌。方嬷嬷从袖兜里取出一只绞丝的银手镯塞进婆子手心,“给你闺女添个妆。”婆子顷刻笑得见眉不见眼,“前几日,二老爷托人拎了只鸟儿出去,说给老太爷解闷,不晓得是八哥还是甚么的,好生风趣。不过老太爷也就新奇了两天,这几天也没逗那鸟。”
……
方嬷嬷问道:“这几天如何样?有没有甚么人来看老太爷?”
傅浩寅从小不是读书的质料,厥后也无入仕之心,除了会从府里账房拿银子,其他端庄事倒都让他难堪,最最难堪的就是这读书之事。然逝去的侯爷总逼他在这书斋见贤思齐三省吾身,故此从小到大,对这“卧薪斋”积累了难言的恨意。待到白叟一去,就迫不及待将三间房扩大,加盖了几间屋,改建成了现在的院子。厥后他搬进之时,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两间藏书卖了去,幸亏冯老太君以公公之名搏命反对,“卖了就是不孝”,方留下很多经史子集孤本藏本。搬了院子以后,这位老太爷更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天高海阔,想去姨娘处便去常氏院子,上火了随便捉个小丫环亦能欢愉。
彻夜的风大,云层仿佛都被吹散,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颗粒清楚。“雨霖轩”因阵势比其他处所高些,是府中观星弄月最好的处所。这里的主子是个年方四岁的垂髫小儿,大房仅存的香火,傅曼烟的庶弟,九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