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闭着眼仍由我闲逛他的手掌,隔了好一会儿终是展开眼,无法地点点头:“你莫再晃了,再晃我该不记得那遂心针收在那边了。”
下午,待铺子最后一个来抓药的走后,我叮咛了伢儿在店里莫要乱走,便往对街的张屠户家去,想请张家娘子帮着寻摸些牛髓来。张家娘子向来爱探听,我怕她问得太多,也不敢久留,幸亏这回她却也未几问,只嘀咕了一句“你徒弟古怪得紧,这个时节要作牛髓膏”,应下隔日教张屠户带些返来,便作罢了。
“徒弟……”我迟疑了片时,惴惴地问道:“倘若,孙仲谋不负赵姬,遂心针作的一统江山果然成绩了,赵姬将如何?”
徒弟伸展了一番腰背,对付着我的问,赶我回房去睡:“逆天方命,总要受得起那代价才行。不早了,今晚不会有客来,从速歇了去罢。”
我佯装没有闻声,将碗里的牛髓给徒弟看,问他要如何制膏。徒弟仿佛也很乐意立时就教我制膏,嘱我向张家娘子道了谢,便仓猝带我回了铺子里,撇下了意犹未尽的张家娘子。
我侧头凝睇那寒光闪闪的金针,只觉每一根针的针尖上都挂着一颗血珠子似的。“孙仲谋不负赵夫人,遂心针作的绣作才气成真罢?”
“遂心针?”我放下徒弟的手掌,两眼放了光,“就是孙吴时赵夫人所用的那一根?”
“昔年赵夫人刺破了手指,血祭了这套针,替孙仲谋绣下九州五岳之势,成绩了孙吴的半壁江山。”徒弟细心地摸索着金色中泛着红光的绣针,缓缓道:“只可惜厥后,孙仲谋听信谋宠者谗言,负了赵姬,九州五岳之绣虽成,终是未能遂心,破江山于晋,赵姬也不知终老那边。”
“海棠,百花楼的海棠。”我正不知要如何回她,她按耐不住自先答了出来,见我一脸茫然,她又忙解释道:“御史台邢中丞府上许是要筹办甚么祭礼,我家官人迩来常去邢府后巷送整牲口,他家要的急,我便跟着去帮个手,连续好几日,我都瞧见那遮面的妇人在后巷盘桓,有一两次,还瞧见她跪在墙根下抹眼泪,怪不幸的。向邢府上的婆子一探听才晓得那是百花楼的海棠女人,也不知为了甚么事,每日要来哭求上一回,只说要见邢家的至公子。这不晓得又是哪一桩风骚官司,可邢家的人是说见便能得见的么……”
我趴伏在柜台上,枕着一条胳膊暗想,徒弟他开着生药铺子,偶替人看个诊,冷眼看惯了存亡哀苦之事,冷酷寡情也在道理当中,但他内里绝非面上那般凉薄,如若不然,又怎会教养我那么多年。
针囊轻巧,我捧在手里却忽觉有千钧之沉,不止是手腕,连心口也跟着发沉。
“阿心不信徒弟?”
我隔着柜台眼巴巴地望了徒弟好一阵,他不紧不慢地做动手里的活,看来是抱定了主张不加援手了。
张家娘子撇了撇嘴,不依不饶地嘀咕道:“阿心还年幼?如何也有十四五了罢?按说也到了许人家的年纪了,她无父无母,天然是要当徒弟的多操心的。”
我取用蛇脂时,徒弟淡淡地感喟一声:“那百花锦蛇,有些年事,我捉它时可费了很多周折,好东西都让你这么肆意败了。”
无法,我只得地捧起那油腻腻的铜盒子,靠近鼻尖,细心嗅了一回,牛髓腥气,又隔了光阴,草药气消逝殆尽,所能辨出的不过是五倍子,甘草这两样罢了,另有一样蛇脂油我原就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