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开启处,还是是一袭青袍,我屏住呼吸,目光顺着袍裾渐渐往上移去,衣袍一动,徒弟突然倾下身,靠近我的脸细心打量,我冷不防又瞧见了他的瞳人,那圈虎魄色的光晕仍在他眼里明灭。
我放动手中的篦子:“这个徒弟讲过,那高姓权臣,便是今后的北齐之主罢。”
“并非另一人,那便是他们本身。”徒弟安静地答道:“那镜台,也绝非甚么妖异凶物,倒是佛教珍宝,业镜台。”
这故事里必然有那座玉镜台,我暗自鉴定,遂乖顺地回屋,倚窗而坐,取过一把篦子,将头发打散,一点点梳理通畅。徒弟在我身侧另一张凳上坐下,闲闲道来。
摆布倒置,不错。苏玉汝左眉上的红痣已然成了右眉上的痣,徒弟本该左肩受痛,却痛在了右肩。昨晚我的猜测一点不错,恰是镜像之故。
终是说到了玉镜台,我不由坐直了身子。
“徒弟!”我脑中刚要松弛下的那根弦蓦地又绷紧,蓦地惊叫起来:“徒弟也照了那业镜?”
徒弟俄然停顿住,瞧了瞧我的神采。
与我而言,这世上另有甚么比徒弟不再是我徒弟来得可骇,我推想不出。我要证明这令人惊骇的猜想是否真的产生了,再骇人可怖的故事,也须得往下听。
昨夜的景象仍旧在脑中占有,好似一个深切的梦境,醒来时仍清楚可辨。我坐在床榻上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昨晚在徒弟房中的,究竟是真的还是个怪诞的梦。
我向后退了半步,干脆将房门拉开,因不能肯定跟前体贴肠检察我神采的,是否还是徒弟,故一声“徒弟”梗在喉咙里,如何也发不出声。
“……并不但为了做你的徒弟……我要你世世常伴……”一样的声音,像一条火舌在我脑海中蹿过,我终究想起昨晚的统统都是真的,并非梦魇。
我内心头已做好了筹办驱逐徒弟的指责,可徒弟只是稍一踌躇,便又展了笑意,他不接我的话,顺手在我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瞧你这副糟乱的模样,你坐下好好梳理辫发,徒弟同你说个故事听,可好?”
“徒弟,业镜台是何物?”我狐疑本身听错了,既是佛门珍宝,何故惹出那很多惨绝人寰的故事。
徒弟正回身要走,听我唤他,又转回身:“又要如何?”
“那北齐高祖父子觊觎江山,把持东魏二十余年,踩踏东魏皇室,孝静帝不堪摧辱,毕竟是禅位于北齐高祖次子,是为北齐文宣帝,自此高氏子孙得了天下。未几久,旧帝被赐了毒酒,抱恨而亡。旧帝有一女,坚信佛教,亡国以后本发愿要遁入佛门,却教文宣帝掳去充盈后宫。此女素缟入宫,仅携一座玉镜台。”
“魏晋以后,至大隋草创,此大家间足足乱了百多年,一时呈现了好几位帝王,本日争夺来的皇权,转眼便江山易主,目前殿上昂首臣称,明日受众臣朝拜,这些都这是常有的事。北方就有那么一个高姓武人,出世并不权贵,原是罪人以后,靠着争强斗狠、裙带干系,垂垂挣出一份好家世,成了东魏孝静帝的殿下重臣。可他并未满足,或其志本就不是殿下臣。”
“不怕。”我手里捏着篦子,披垂着头发,不顾梳理,用心致志地等徒弟往下讲。
“这还未完,文宣帝嗜酒,寿数不长,不久醉酒而亡。前朝帝姬带入皇室的玉镜台被安排在正殿,北齐历代君王都在那镜台前坐过,梳发髻,正衣冠。无不残暴残暴,行动奇特。叔侄相残、内帷乱伦、剥人脸皮取乐、砍下宠妃腿骨作琵琶奏曲、以婴孩饲喂猛犬、于街头扮乞儿赤身疾走……罄竹难书,过后又痛哭流涕,困苦不堪。这一朝的帝王,几近一过而当即亡,短短三十年,历八帝而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