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铺子时，头上的翠环叮当作响，衣上熏的香飘飘零荡，人未到柜台前，这两样倒抢先一步到了。
她严峻地盯着我搭在她腕子上的手指，我细心地听了一回脉，便将手指撤回。“小夫人并未见喜脉，不喜油腻是因饮食积滞，胃脘痞满，才致嗳腐吞酸，讨厌饮食。想来年节里吃食多，天又冷，偶吃多了不克化也是常有的，并不打紧，我替小夫人开一剂好药疏理疏理便可。”
“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夫人不必过分拘束。”我了然地笑道，在桌上摆好腕垫，请她将手腕搁上腕垫。她将袖子略略往上撸起，暴露了白白胖胖的一截腕子，两只赤金绞丝的镯子从腕子上滑了下来，碰到一起声响清脆。她指甲上染了大红的胭脂蔻，食指上一枚翠绿翠绿的翡翠扳指，知名指上则是一枚镶了红宝的鎏金戒指。
“小夫人是要买药，还是问诊？”我客客气气地向她行了个平礼。
“没……也没甚么不适的……”那秦氏小夫人支吾了一阵，也不敢正对我的谛视，红着脸轻声道：“迩来不喜油腻吃食，肚里恶心反酸……葵水也不见，我想……想问问是否有喜脉。”
秦氏不肯信赖，忘怀了羞臊，不甘地看着我：“但是，我葵水久久不至。”
我笑微微地同那妇人点点头，原是玉枝的闺阁姊妹，不过瞧她这个架式，明显已不是玉枝绣房里的绣女。也不会是她的街坊邻里。
我想与他一同，去他的那些处所。
但是非论我如何央告，搬出多少来由说辞，师父一概不承诺。启事只要一个，便是嫌我太碍事。
时至元夕，铺子里还是只要我与不喜言语的吴甲殷乙守着。说来奇特，师父不在，铺子里反倒热烈。
本来是绣房里年青的绣女教店主看上了，收在了房里做个妾室，这也不是甚么希奇的事。可在玉枝她们那群家道平平乃至是费事的绣女眼中，这该是走了极大的运，才摆脱了辛苦的糊口，今后衣食无忧了罢。
“总有七八日了罢。”她搁在桌边的手不自禁地握成了拳，诚心且期盼地看向我。
“阿心。”玉枝笑着号召道：“这是我发小，自小就在我家隔壁住，又与我一同在绣房做活。”
一时杀了年猪，张家娘子送块儿好肉过来；一时炒了瓜子，九儿端了一碟来教我尝新；一时街上鼓起了新的绢花式样，玉枝巧手做了来分予大伙儿。
对街的张屠户家的娘子、绣房里放了工的玉枝，都来得勤奋。连决计躲着师父的刘九儿，也因师父总不在铺子里，放了心肠来找我说话。
这声“小夫人”唤得她甚是欢畅，刚想与我回个礼，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我在心底里笑了笑，她约莫抬进门的光阴不长，还不惯旁人向她施礼，也未改掉贫寒时动辄要向旁人施礼的旧风俗。
我心知要教她绝望，却也没法，固然道：“脾胃平衡，瘀滞而至，并非是有喜。”
“问诊。”她想了想，补道：“也买药。”
这日晌午，张家娘子与九儿先到了铺子里，谈笑了一阵，便各自归家去了。正中午分，我做得了饭，正要用饭，玉枝竟来了。本想邀她一同用饭，不料她却另带了一人来买药。
与玉枝同来的，是个年青的妇人，看着年纪，顶多十八九，比玉枝大不出两岁。那妇人打扮得夭夭乔乔，藕粉底金线绣菊花的袄子，配了一腰大红的石榴裙，走动起来腰肢袅袅。团团的圆脸，算不上姿色好，胜在年青，她脸上铅粉细致温和，纵使我从不消那些个胭脂素粉，也嗅得出那必然是临安城里顶好的含春林的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