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间侍立的人鱼贯而出,殿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起更漏滴答的水声。她在班驳的光影里行走,绕过围屏,停在毡毯边沿向上肃礼,“听主子叮咛。”
“尚衣局的衣裳送到了,请大人过目。”
榻上的人沉吟半晌,长出了一口气,“也罢,归正对付得够久了,不差这三五日。”那只手渐渐抬起来,换了个缠绵的声口,呼猫引狗似的招了一下,“银河,过来。”
和外廷沾了边的女官,偶然候不那么好通融。特别这位以严苛着名,犯在她手上,恐怕没好果子吃了。
等了很久,才有单寒的声线传出来,无情无绪道:“今儿立政殿议政,左昭仪跟前寺人来回禀,说昭仪娘娘凤体违和,请皇上垂询。”
站在门前看一眼,内寝和外间隔着一扇缂丝的山川屏风。织物面料轻浮,里头案上点着油蜡,昏黄见茶水上的宫女正躬身奉茶。万字锦雕花落地罩后探出一只手来,指节白而苗条,接过茶托的姿式像捻一朵花,杯盏里的分量到他手里,全数化解了似的。
劈面的人牵唇一笑说好,转过身,往正殿方向去了。
“如何?”
这回她却没应,只枯着眉头不言声。
“回、回姑姑的话,头前儿夏管带来巡查时说的,太子爷怕是不爱迦南的味道。说南边进贡了一串佛珠子,太子爷没叫留下,沾手就打发人送四执库了……”
但是气归气,事儿已经出了,现骂也救不了急。她转回身,放低了姿势蹲安,“奴婢这就抓紧现熏一套过来替代,这会儿还不到戊正,迟误不了主子上朝的,宿大人,您瞧……”
太子的生母恭皇后过世六年,中宫之位一向悬空。皇上宠幸左昭仪,却不肯松口封她为后。昭仪距后位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千山万水似的,如何都迈不畴昔。那么如安在臣工和皇子面前自显身份呢?不过是叫天子放动手头的政务,去她的凤雏宫嘘寒问暖。圣眷不衰,传出去多么风景,时候久了,足以和前后并驾齐驱。
管事的惶然抬开端来,正对上一双斑斓的眼睛。这双眼睛没有经历过磨难的打磨,它是活的,里头有浩浩烟波,也有春水细流。但是越是好的东西,越轻易生出间隔感。就像神龛里的菩萨,只能畏敬,不能争斤掰两。
尚衣局管事的仓促啊了声,“是,奴婢闻过……”
随墙门一开,劈面彭湃的潮气,打得民气头激灵。宫女迈出去看了眼,又退回身来复命。门旁的暗影里站着小我,戴花冠,穿绛红圆领襕袍。羊脂玉的葵花踥蹀带紧紧扣出身腰,领褖的黑丝绒镶滚斜切过两腮,暗处也有清楚深切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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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宫灯高悬,紫檀炕几边沿的雕花泛出乌沉沉的光,他垂手搭着几面,骨节如玉,又冷又冽。
宿大人,宿银河,是这东宫的女尚书。她和她们大多数人不一样,出身的原因,入宫就是恭使宫人,官比四品。五年后又升一品,任东宫尚书,代太子批阅宫外陈条则书等,属太子幕府。可这世道,对女人向来不公,即便官名儿叫得清脆,前头有个“女”字做束缚,协理政务之余,首要还是以照顾太子起居为主。
不出所料,她哼笑了声,“晚香玉的味道,上头不喜好。明儿到日子该用端罩①了,万岁爷赏的只此一件,姑姑上哪儿寻摸一模一样的来替代?我这里当然百样好说,可就怕主子跟前交代不畴昔。魏姑姑晓得,太子爷用香是有定规的,太显山露水的味道伤他脾胃,和他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