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何不迟呢?她当了两年护士,向来没早退过一分钟。现在迟了二非常钟了,让夜班护士替她多值了二非常钟的班,头上的发髻,脚上的半高跟,脸上的薄粉,身上的衬衫,她恐怕他们看出来,那早退的二非常钟被她用去做甚么了。五六小我中的一个是病院政治部的,就是几天前到火车站驱逐她的年青的政治部主任。
她一起小跑,大叶桉树夹出的甬道两边,全拉起红底金字的横幅大标语,标语上满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前面满是歌颂词:豪杰护士,救死扶伤的天使,白求恩式的白衣兵士……她越走越急,被枪弹追着似的,幸亏院部的人跟她不熟,一时还没有把她的模样和名字对上号。她感觉心脏在喉咙口跳,在太阳穴上跳,手指尖、眼皮上、睫毛尖到处传导着心脏的跳动。父亲曾经从白底黑字的标语丛中,也是如许跑,被枪弹追着一样。她跑到护士值班室门口,推开门便说:“对不起,我早退了!”
何小曼用了一整天时候排练稿纸上的台词。稿子是有关她在“背着受重伤的战友向着生命的岸爬去”时的心机活动,说她多少次地摆荡、绝望、惊骇,有那么一顷刻,无私和贪生的闪念呈现了,她乃至想到一小我逃生,但看着战友的无助,闻声他因伤痛而收回的嗟叹,她克服了阿谁无私贪生的自我。这稿子,只能当台词念。
那篇报导和何小曼的报导前后脚见报。我当时还是这行的新手,看了这两篇报导,只感觉那里不对劲,不是那么回事,可说不出以是然。我遗憾那两篇报导不是我写的,我想我会写得实在一些,离开我军豪杰故事的套路调子远一些,说的话更像人话,行动也更人类一些。不管如何,我体味的他们,是多出很多层面的。
何小曼也认不出报纸上的照片:一个穿戴护士白衣的女兵坐在树根上,背后的晾衣绳上飘着多少洁白的床单,落日照在她年青的面庞上,她手指尖捏着一枝野花,花瓣仿佛挠痒了她的嘴唇。照片上的女护士是都雅,都雅得跟一首诗似的,那种让人一念就肉麻的诗。照片中间的一行字为:“战地天使何小曼”。报导登载后的第二天,她凌晨上早班,刚出门就被门劈面两棵树上拴着的一条横幅吓归去,惊着了。横幅上的大字说:“呼应军区号令,掀起向何小曼同道学习的高潮!”
战役豪杰陈述团只要何小曼一个女兵,真正的一颗掌上明珠。她和统统陈述团成员一样,戎服的前胸没一块处所闲着,军功章、记念章,另有一朵比她脸盘还大的丝绸名誉花。统统豪杰都被打扮得能够坐进花轿。火车站的高音喇叭在唱《再见吧妈妈》,火车车厢里还是《再见吧妈妈》,到了成都大马路上,听的看的呼吸的都是《再见吧妈妈》。何小曼上火线之前没跟妈妈再见,她跟妈妈最后一次说再见是一年前的长途电话上。长途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叫她为继父买一种藏药。那次“再见!妈妈”以后,她决计再也不见了。
好了,提词儿的来了。
年青的政治部主任向她先容别的几个来客,都是省里消息单位的,但愿能聘请何护士到省里的黉舍和构造去做陈述。何小曼感受每小我的目光都过分地亮,都在给她打追光,而她却冒死地在想台词。她大抵是说了句甚么词儿,因为五六小我顿时都做出反应,说她“太谦善”。年青的主任叫她小何,说小何明天就不上班了,啊?归去筹办筹办吧,啊?明天一早的火车,成昆特快。年青的政治部主任官腔够老成。比及省里来的人分开,主任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稿纸塞在她手里:“这是做陈述的稿子,都给你筹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