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个不晓事的小儿郎，见风灵这般形状，只当她惹怒了都尉，实在替她慌怕。
他既这般处心积虑，风灵也只得苦笑着熄了灯烛，在床榻上和衣而卧。被衾间尽是他身上经常有的气味，洁净果毅，略略地带着些铁器坚甲的锋利。她提鼻深深吸了口气，便觉内心被装得满满的，甘愿今后沉浸其间不醒。
床榻畔，拂耽延一声闷闷的感喟从风灵的耳中钻入她内心，绞得她心底隐痛。有双粗粝但暖烘烘的手握了握她搁在被子外的手，谨慎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挡住她的肩膀和手臂，手掌却在被下拢住她的手不放。
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风灵忙阖上眼，佯装熟睡。
“你一贯聪明机巧，我又替你担忧些甚么，不过是瞎悬心。”他顿了一顿，自嘲一笑，笑至半途，又成了喟叹：“如我如许的人，见惯了存亡搏斗，原还觉得本身早已是冷心硬肠，自爷娘离世，更是无所挂碍，怎就得遇了你，也是桩古怪。不敢说身经百战，也颠末大小几十役，定襄突袭、阴山夜袭、焉耆奔袭，这些皆罢了，惟瓜州救你那回，方是我此生最对劲的一战。”
雪无声无息地落着，度算不出过了多久，满城的喧闹在突如其来的一道鼓声中突破。
浓黑中只听得帷幔掀动的动静，一阵寒气劈面袭来，模糊间仿佛能见袍裾一动，拂耽延回身大步出了阁房，不带涓滴的踌躇与不舍。
韩拾郎不通官话，与她说不明白，只一个劲儿地将她拽起来，恰见一袭大氅在一旁，照着她覆上去便拉着往原该风灵睡的那屋跑。
阿幺隔夜食用了掺了金洋花的羹汤，这一觉极是好眠，尚沉陷在迷梦中，忽教人狠恶地推了几下，顷刻回魂。睁目睹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在她床榻边，唬得尖声惊叫了起来。
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风灵只觉面上的热气更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俄而，脸颊被他的手掌端住，骨节突实的手指头没入她的发丝，下一瞬，他温热的嘴唇轻点至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起落下，在她的唇瓣上愣住，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呢喃：“对不住，风灵，是我对不住你。”
她忙又沉下心，稳妥地躺着。
风灵扯了扯唇角，只摇了点头。
且说韩拾郎一气儿奔至东跨院，终是在客房内找着阿幺，他本善于化外，并不顾忌唐人的那套礼教，“砰”地推开门，径直往榻上去推摇阿幺。
韩拾郎听大不明白，又拽她不动，孔殷之下倒想起她另有一名婢子来，环顾摆布不见那婢子的踪迹，他撇下风灵，一起跑着往东跨院要去找那婢子来。
风灵原还怕她不惯，想着同她说会子话再走，不料才说了不过三两句，阿幺的鼻息已沉重安稳。她拉过一张素被，替她密密地盖妥，放下蓄了棉籽的厚重帘子，轻手重脚地自回屋去。
厅堂内灯火透明，门外石阶前立了两名戍卫的府兵，因前一刻拂耽延才黑着脸下了令，到底不敢违背，遂只能拿眼瞧着风灵在寒夜中衣衫薄弱地立着，不能同她交一语，更不能纵她入室。
风灵没法，只得在石阶下立着，她站立之处拂耽延从里头能瞥见，她偏不信他能断交至此，目睹着她在彻骨的酷寒中求见，仍能不闻不问。
后半夜雪片又断断续续飘了起来，风灵身子冻得瑟瑟颤栗，胸腔内的心也糟碎得如同撒落在地的雪片，心内只一个动机：需求比及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