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桃抱着茗碗扭头去看,尹宝笙孤零零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尹夫人唤道:“笙儿,笙儿?”她方才模糊闻声书房中的动静,晓得是何事,直起家子,咳嗽两声,用帕子抹抹嘴:“我晓得你不轻易,可家里现在也难。你爹越老越胡涂了,一把年事还扯出臊来,纳薛莺莺阿谁伶人返来当三姨太,非是我不贤能,不然当初也不会让老爷把桂芬收房,可纳伶人进门像话吗?一来就搅得乌烟瘴气,家也不像个家,你大哥不争气,吃喝嫖赌,撒漫使钱,你大嫂阿谁要强性子,整天满心不痛快,另有你二哥,现在潘市长下台,你二哥失了背景,恰是众矢之的,本来希冀李家的门路再站稳脚根,谁料你硬生生离了婚,他们总要闹一闹,你多担待些......”

尹宝笙不好久坐,怔怔下了楼,仿佛一抹幽魂,尹家二蜜斯尹曼筠手里拿着一册书走来,见到尹宝笙张张嘴却没叫人,神采突然变得冷冷酷淡。她与尹宝笙的描述截然分歧,生得高壮矗立,宽肩阔背,一双眉毛描得极长,眼睛生得美,宽额肉鼻,嘴巴却有些瘪,因天生皮肤发黄,涂了一层法国香粉,算不得实足美人,却也娟秀端庄,穿戴青白格子旗袍,举止持重骄贵。她比尹宝笙小五岁,可看着反是她年长五岁。

绣桃道:“为甚么呀?这俩人虽说不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可干系好着呢,大蜜斯甚么东西都给二蜜斯备一份。”

尹宝笙茫茫然在床边坐下。

尹宝笙惊诧。她与尹曼筠这些年谈不上姊妹情深却也算得和谐,尹曼筠如此咄咄逼人令她始料未及。

先前做尹宝笙女人时住的屋已让给她母亲住,她排闼出来,尹夫人正歪在描金漆攒海棠花围的榉木凉床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屋里头一股子药味,混着人身上的汗臭气、闷着肮脏味儿和熏衣服香饼子的味道,门窗闭得死死的。

尹宝笙垂了头渐渐走畴昔,尹曼筠俄然开口道:“姐,不是我说你,你如何能胆小妄为到仳离呢?现在新社会,即便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们如许的人家那里是随随便便就能仳离的。何况家里的景象你又并非不知情,如何能挑这个时候给家里添乱呢?你如许的性子多少改改吧,不然仳离了也徒然。”言罢一甩手去了。

“还能因为甚么?这年初反目,不是因为名,就是因为利。尹曼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驻德大使段昌安的三公子,尹老二吃力巴拉的拉拢,让两人看了两场电影,段三公子一向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吊着尹曼筠茶不思饭不想。谁晓得尹宝笙这刚离了婚,段家就立即登报宣布段三公子和柏林留学的女同窗订婚。没瞧见尹曼筠气得脸都绿了,能给尹宝笙好神采么。”说完打个哈欠,把茗碗塞进绣桃手里,一点她脑门儿,“你可记着了,此人呐,最贱,常日里你对他千日好,他是不会记取恩的,凡是有一****待他有一星半点的不好,不但昔日里对他的好全都打成泡影,还会对你恨起来,不如一只狗。”说完一扭身进了屋。

尹宝笙万没推测母亲半句嘘寒问暖全无,内心灰了一半,眼窝里蓄的泪一点点忍了归去,闲坐着不出声。

正说着门开了,顾美凤探身出去道:“妈,方家来的表弟还在楼下,您不下去见一见了?要不,我请他上来?”又小声道:“综归是一家子亲戚,现在他仿佛也出息了,在当局里供职的。穷亲戚不见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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