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但是笑,问何肃,“你晓得我为甚么要邀你喝酒?”

爹娘呢?娉婷呢?

何肃虽满腹苦衷,但事已至此,也没有甚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干。”抬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何肃只觉到手上一轻,国玺已经落入别人手中,蓦地逼真地感遭到归乐终究真正属于别人,手脚一阵发虚,几近瘫倒在地。

“不错,我明白。”何侠抬头,又喝一杯。

云常雄师,像一头方才睡醒的庞大野兽一样,缓缓进入归乐都城。

要健忘畴昔,竟是如许难。

他本来,只是风骚俶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昔日来宾盈庭、车水马龙的气象,历历在目。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极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奇生果。

何肃跪着,将国玺高举过甚,双臂微微颤抖。

何肃一向没有看向王后,只是毫无神采地举杯饮个痛快,他昂首看看天气,现在月已中天。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放,慨然道:“时候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固然来吧。但别忘了,你承诺过我,只要我甘心他杀,就保我妻儿安然。”

“不要多言。”何肃决然截断王后的话,忍着何侠的热诚,从地上站了起来,如踩着波折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何侠马下,伸手去牵骏马的辔头。

“晓得了,娘。”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骑马,如果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何侠道:“不必说了,我明白的。”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进城!”

工夫不忍逗留,感喟而去,暮霭沉沉,覆盖六合,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身边一名亲信亲兵应道:“是。”上马接了过来。

这两个字被兵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佛无数覆信。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和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将士恋慕,筹办着为归乐洒热血、断忠肠。

朝霞中,被燃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衬着从归乐王宫里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格格不入,迫人感慨。

两人冷静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自敬安王府被焚后,这是他第一次光亮正大地进入归乐都城。

马蹄声声,载他回畴前的故里。留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断壁。

王后和一干大臣神采惨白,恍若失了灵魂似的,跪在何肃身后。

归乐都城外的平原上,何肃在云常雄师之前,舍弃至尊身份,向仇敌跪下。

“进城……”

酒水菜肴鱼贯奉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保护。

但现在内心再如何哀思,也不能不顾大局,想着身后代人的存亡只在何侠一念之间,何肃忍痛低头道:“恭请云常驸马领军入城,王宫各殿已经腾清,供云常驸马利用。”

他报了深仇,博得了一个国度,却不晓得能把这个天大的好动静奉告谁。连耀天公主,都已不在了。

但统统变得如此俄然,令人得空喘气。何侠永久没法健忘,他回眸看着敬安王府火光冲天的那一瞬。

“谢我?”

他获得了归乐都城。此城已经没有了敬安王府,没有了爹娘的笑容,没有了娉婷,只剩下一个何肃,成了此生当代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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