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炊火环绕的人家,而是荒莽涉山中一处六角方亭。亭子孤零零地傍水立在那边,后背是一处报酬斥地出来的小水池,这时稀稀少疏地开满了婷婷碧荷。四周目力所及,并没有任何出没的人影,但是奇特的是,亭中的桌台上却摆满了吃食,热气腾腾,打水的打水桶搁置在一旁,湿淋淋的水痕犹未干枯。
陆栖淮夹了些爽口的野菜菌菇,便即放下筷子,而后细呷着桌上琉璃小瓶里的青碧酒汁,淡淡:“纪公子,坐。”他拍了一下桌子,一根筷子蓦地击在酒罐上,声音铿然中,罐盖被击落,跌碎在地。他将一坛酒推到劈面的空桌上抚了抚雕花的精美酒坛。
沈竹晞瞧在眼里,不由心惊:陆澜是如何三言两语地就让骷髅放松了警戒?而骷髅固然已经信赖他们,却仍旧风俗性地摆出防备的姿势,这类战役本能,即便是如此寥完工枯骨也未曾减退,又是在甚么样的环境下炼就的?
便在此时,纪长渊枯骨普通的五指覆挡住剑刃,剑停稳了,落回原仆人的手里,在鞘中收回一声低低的嘶鸣。
陆栖淮撑着头,屈膝倚着身后的亭柱,沉默了半晌,在思忖着如何开口。他不动,沈竹晞便也不动,骷髅更是寂静无声地坐在劈面,唯有蜻蜓从火线池中荷间飞过的晾翅声萦耳,微风声模糊如吹打,穿檐而来。
陆栖淮身形一震,突然抬手间断笛声,唇边沁出一丝鲜血。但是,他仿佛却不觉得意,推开沈竹晞的搀扶,竟然扬眉冷冷地笑起来。笑声荡漾中,他轻飘飘地掠起如纸鸢,竟然挥掌震开了纪少汀的影子,虚影尖声力吼着破裂,如同纸片从中被划开千万道,簌簌地落了一地尘灰,而后被风吹散。
“走!”陆栖淮俯瞰着深潭,灵敏地捕获到一尾水纹泛动过的陈迹,瞳孔蓦地收缩,毫不游移地便是铮然一剑劈向水面,但是,已经迟了——搅成一团的水草蓦地升腾而起,在水面上轰然炸开,水草让全部水面都炙热沸腾,灼浪劈面而来,而刹时炸开的艳红色一呛入肺腑,就让人感觉晕眩,沈竹晞跌跌撞撞地被陆栖淮拉着腾空而起,余光里,看到背后的白骨也在缠绕不清的桃红热浪中踉跄丢失。
剑灵的影子完整不见的一刻,白骨狠恶震颤,忘痴剑也在一刹时扭曲着仿佛要暗淡下去,嗖地高山飞起,几近要坠落在地。陆栖淮眼疾手快地摘下枯草直抖而出,啪地一声击在剑柄上,一股力刹时传来,点在剑鞘末端,将摇摇欲坠的剑往回送,快如闪电。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无妨先讲讲纪公子的事。”陆栖淮转头望着他,仿佛是在咨询他的定见,眼角眉稍却都是不容辩驳的意味。
“带上他,我们先到洛水下流吃点东西歇息一下。”他默了默,敛眉道。
辜颜从他七年后醒来,就一向栖息在袖口,他未曾体味过这只神鸟的才气,辜颜却总能在紧急关头阐扬感化。
但是,接下来陆栖淮所作的事更让他万分惊诧——陆栖淮倒转剑柄,抵住眉心,那是对同道者表示敬意的手势。他抚掌微微而笑,忘痴剑跟着长鸣,持剑的纪长渊仿佛微微动了一下,骷髅脸上却没法透暴露任何颠簸。
纪长渊、纪少汀兄弟站在劈面,神采皆是木然,仿佛涓滴不为所动。纪少汀的手臂化成的忘痴剑已经拆下来给哥哥,他弓腰飘飘悠悠地俯拾起一根芒刺,衡量着拿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