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仗声声,仿佛在将齐家与这尘凡划开边界,这人间统统的热烈、道贺,那一丝一毫的人间炊火,再与他齐家无关。
直到爆仗声安静下来的时候,门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军靴马刺一声声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自远而近,不慌不忙,每一步稳稳地踏在世民气尖儿上。
齐敏此时依偎在母亲怀里,时至子时,他已经断断续续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几次,肚子里咕噜噜叫着的齐敏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袖子道:“娘,敏儿饿了,叫婆子端碗羹嘛,这是甚么时候了?是不是该吃饺子……”
慈父没有奉告齐敏,家中早已没了下人,自年夜饭吃罢了以后,齐秉医已经将家中统统下人斥逐结束,他们将齐家打理得干清干净,统统井然有序,然后便分开了。
齐秉医与章杳相对而坐,两杯清茶早已没了温度,齐秉医端起来喝了一口,凉茶苦到了骨子里,他伸脱手挪动棋子,胜负仿佛早在多年前已经有所定论。
世相万千纵横捭阖,都在这一张棋盘上,章喾海的每一步棋都指向了齐家的灭亡。
这类无法和哀思又有谁能懂?
“民国十五年,军阀王大雄为平夷蛊祸乱,灭蛊族齐家。”
落下这枚棋子的时候,齐秉医俄然感遭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将不再带着桎梏和枷锁强撑着,与曾经的罪过相抗,为家属的兴衰难眠。
直到镇子上响起了喧天震响的鞭炮声,那阵阵喜庆的爆仗声在宣布又一年的辞旧迎新,遵循古时候的民风,这爆仗乃是为了赶走年兽,只是,齐家已经不需再放甚么爆仗。
而祠堂的顶棚由条状石材相互交叉搭建而成,石材和石材中间的裂缝刚好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天井,一条条锦缎飘带绑在石材上,自上垂落而下,有些是前几年新挂上的,有些,因年初太久早已泛黄。
而后的事情,便无人得知,不过县志有载--
章杳站起家,悄悄地摘下挂在衣钩上的大氅,大氅挥起,跟着章杳手腕一转,正妥当地落在他的肩头,顺手抓起军帽扣在头上后,章杳轻声道:“前辈,章杳告别。”
将、士、士、象、马。
本来人这辈子真的有些东西不能相让,本来有些端方真的不能突破,这胶葛了半生的事情,在灰尘落定之时,仿佛个笑话,统统齐秉医自发得能突破的东西,甚么家属之争、情爱之恨、八拜之情,到头来都在讽刺着齐秉医的自发得是。
“也好,齐家另有些身后事要摒挡,就不留客了。”
跳马、走狗、上炮。
偌大的齐家,现在就只要他们这些本家人了。
章杳长舒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点点头道:“先父曾说过,齐家的茶最好喝,现在有幸一品,公然名不虚传。”
“喝吧,今后就喝不到了。”齐秉医悄悄地望着章杳,眼中竟然没有半分恨意,就仿佛看着身边任何一个熟络的长辈一样,只要慈光。
祠堂内有多少灵牌,就有多少缎带,齐家信赖,先人亡故后,灵魂可沿着缎带攀爬而上,直上天庭。
祈求先人庇护?为族人祈福?亦或者,只是在向先人扣问通往鬼域之路?
章喾海人已死,但这残局还没下完,棋尚未下完,章喾海的魂就还没散,仍旧胶葛着齐秉医,不肯罢休。
本来这才是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