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碟中盛放的,是几碟小点心,齐孤鸿叫不着名字,只看得出精美,三四块点心规规整整堆叠在一起,男人捏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上些许,微微皱眉又放下,举起杯盏品上一口香茶,那皱起的眉头才忽而又展开,重新放下杯盏后,这才落下了衣袖,长衫马褂穿在他身上,透着一股新奇的神韵,袖口领边上精美翻覆的血红苏绣纹饰,与他的肌肤相得益彰。
时价寒冬,另有几日就是新春佳节,海风拂面,带来阵阵寒意,齐孤鸿紧了紧羊绒大衣的衣领,以一张毫无神采的脸压抑着心中的冲动。
最让齐孤鸿感兴趣的,则是那人周遭的安排,人嘛,如果刨去贫繁华贱,大多都是一样的,五官长得都雅也好丢脸也罢,毕竟都是鼻子眼睛,但周遭的事物却能烘托出一人的不凡,只见那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没有铺那种白得颇显便宜的桌布,即便是在落日之下,鸡翅木桌面也披发着包浆后特有的柔润光芒。
很多旅者也来到了船面上,或是依依不舍地看着远方的西洋,或是和齐孤鸿普通眼巴巴地望着故乡,而在这片人群当中,齐孤鸿的目光重视到了不远处的一人。
那人地点的那块船面较高一些,大抵高出一米,齐孤鸿所处的船面上站满了人,但那人所处之地却只要他一个。
就因为,齐孤鸿的父亲齐以当年以军医身份插手甲午海战,至今下落不明存亡未卜。
特别是当年的万人宠嬖与现在的寥寂难耐,那种对比令齐孤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自幼年时,齐孤鸿经常听人提及他们齐家蛊术如何神乎其神,但是就在齐孤鸿刚出世不久,齐秉医便宣布,非论是齐家本族还是齐家门徒,再不准利用任何蛊术。
开初的一两年,齐孤鸿还会与人辩论,可跟着身边的同窗越来越将他分别为异类时,齐孤鸿也不免感到茫然。
晚餐是不筹算吃了,哪怕是饿着肚子,只要一登陆就要好好贪吃一番,就算是街边的小摊,于齐孤鸿而言也是丰厚大餐,思唯一旦节制味蕾,齐孤鸿便迫不及待来到船面上,胡思乱想一阵后,再望向天涯时,橘红色的落日已经无穷逼远洋面,墨蓝色的苍穹好似一块锦缎压在头顶。
就因为,中岛鸿枝是日本人。
可齐孤鸿却始终与中岛鸿枝保持着间隔,即便巫蛊之术乃是齐孤鸿孜孜不倦乐在此中的话题,但就因为对方是中岛鸿枝,齐孤鸿便不会多说一个字。
即便齐秉医对这独一的孙子宠溺无度,但只要齐孤鸿提起关于齐家青螣蛊术的事情,齐秉医都只字不语神采大变,乃至凡是有人对齐秉医提起蛊术,都会遭到齐孤鸿的严惩重罚。
在那摊呕吐物中,有甚么东西爬动起来,齐孤鸿看得惊诧,便见一只朱红色的虫子俄然腾起一对螯钳,忽闪着翅膀,收回一阵刺耳的噪声!
藏蓝色的海面上,水汽氤氲,在一片雾蒙蒙中,齐孤鸿眯起眼睛,模糊能看到远方的海岸。
于一群洋人中,齐孤鸿和男人固然同为异类,可对“异类”这类定义的态度却有天差地别。
反倒是中岛鸿枝越是靠近,齐孤鸿就越是本能的遁藏,这仿佛成了那三年间,比起无可倾诉,更让齐孤鸿纠结的事。
幸亏,终究都畴昔了。
中午的时候,齐孤鸿在餐厅草草吃过中饭,巨轮上的搭客固然十之七八都是中国人,但供应的仍旧是西式餐点,面包黄油早已味如嚼蜡,齐孤鸿随便吞下几口,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家中的吃食,那些辛辣的云椒、稠密的汤汁、庞大的香料,光是想想便让齐孤鸿垂涎三尺,再看船上其他旅者仍旧一身西洋打扮,像模像样地拿着刀叉,仿佛对这最后的餐点恋恋不舍的模样,竟让齐孤鸿莫名生出些许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