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湃,骤雨如幕,不期而至的一场雨竟停停歇歇地下了整夜。
棠辞舔了舔枝头雨露,明显清冷有趣的液体愣是让她尝出了微微苦涩。
顷刻泄气地瘫坐在榻上,宜阳低下头,绞动手指嗫嚅:“父皇您就挑着儿臣打趣,太子哥哥好学是储君本分,鲁王兄好学是勤奋机灵,轮到儿臣就成了赶鸭子上架了么?”
待殿门紧闭后,他方沉下神采,从匣子里取出一封先前仓促看过一眼的奏折:“臣吏部郎中邢康平,谨按李唐玄武门之变,赵宋烛影斧声,以史为镜方可知兴替……”
“你倘觉得天子还是昔日的齐王么?你固执逞强不过一时意气用事有何宜乎?若长此以往,在翰林院里坐上三五年冷板凳,到得那日,天子已是知天命之年,平凡人难以测度圣意,储君之位岌岌不定,朝臣各自为政。你自是年青光阴尚多可经心运营无所害怕,可你心中顾虑之人呢?”
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宜阳说着说着当真滴下几滴泪来,淳祐帝那里还坐得住,忙将她揽到怀里,又是擦眼泪又是赔罪逗弄,好轻易哄得破涕为笑,才从案几上抽出份折子,在手里抖了抖:“慷儿想保举陆禾入刑部谋事,朕批阅奏折的时候想起你那档子事,猎奇问了几句,何至于哭鼻子呢?”
心不在焉地笔走龙蛇,胸口被昨日秦延谆谆教诲的一番话堵得发闷。
君心难测,宜阳也不能如幼时童言无忌,话说很多了反倒轻易弄巧成拙,再者之前目睹天子眸色闪动藏有疑虑,本日这耳边风吹到这份上怕也够了。
淳祐帝哈哈一笑,点了点宜阳光亮的额头,轻斥道:“甚么与时同行,不就是想反说林孝通为人泥古不化不讲情面么?你啊,记仇记到了心眼里,他不过罚了你一记手板,幸亏朕从未曾吵架于你,不然不定被你在内心如何怨怪。”
宜阳扶着淳祐帝的双肩,从前面探出颗脑袋来,大眼睛眨了眨,顺势说道:“可不是么?儿臣方才进宫,走在路上便见几个内侍躲在角落说碎嘴,离得远了听不清。才走近几步,他们又做贼心虚地退散开来面面相觑,儿臣内心更笃定这些主子是在公开里挑衅是非,当下逼着他们将原话说了出来。”
赏景如观心,诚不欺人。
京师夏季落雨无定时,老天爷变脸比人变得还快,走在街上冷不防被浇上一头水也是常有的事。
抬头以观,凌晨的一缕阳光渐渐升起,爬上粉墙超出于琉璃瓦之上,装点倾泻了一地细碎的暖黄。
淳祐帝捻须半晌,不置批驳,忽笑道:“迩来时近秋收,事件庞大了些,朕倒是有些忽视于你了。之前听闻你竟请了个翰林士子去府上切磋学问?怎地俄然好学起来,莫是挨了记手板便转性了?”
宜阳见天子被本身哄得喜眉笑眼,话家常的时候便留意着时不时地捎带些许太子的事,言说太子迩来因着一名吏部侍郎与一名拱卫京师安危的步军副尉双双出事,令朝廷蒙羞而非常惭愧自责,又思及那两位俱和东宫或多或少有些牵涉干系,深感有负父皇予以的重托,无颜以对,自个儿困在府中茶饭不思郁郁寡欢。
瞳人微缩,腕部力度失衡,生生将笔划拖拽出一道烦复的墨渍,毁了满卷清逸清秀的字形体格。
奇也怪哉,竟连个说话散心的人都找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