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从最远的那条白痕处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微挪了挪右腿,乏力感至下而上地涌来,昔日两三个跨步可到的处所不料竟成了她可望而不成即的苛求,内心疆场的号角还未吹响,她已打了退堂鼓。
石桌上搁着四菜一汤,俱是滋补之物。
日复一日的原地踏步毫无进步,所剩无几的自傲与耐烦也消磨殆尽。
甜水巷。
“一日多个一两步,一年下来我不定可否走出信都城,这与废人何异?”
棠辞好端端一个半只脚踏入皇家大门的郡马为何短短光阴内受了重刑不说还遭贬谪去了凉州参军?是女扮男装的身份奥妙败露还是为晟王讨情而惨遭连累?除了少数知情者,在街头巷尾贩子百姓不知头尾的流言中业已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他捻须思忖很久,写了一封手书托人带到凉州。
用完午膳后,柔珂将碗筷支出灶房。
柔珂的眼神分外竭诚与热忱,内里含着一包将掉未掉的泪水,这段日子以来,她总如许忧思深重,怕本身担忧向来将情感哑忍在心。棠辞自责极了,轻柔地扳过她的脑袋,在她眼下的那粒泪痣落下深深一个吻,应道:“好,我听阿涴的。”
棠辞猛地将她拽住,扯了扯她的衣角,沙哑道:“不必,我饱了。”
棠辞细想了下,点头。
柔珂紧紧地抱着她,半分力量也不敢松弛,映入视线的是她充满汗珠的额头,与浑然不似昔日的郁郁神采,她是一头小兽,倒是一头遍体鳞伤急需别人安抚体贴的小兽,却更是一头火急需求摆脱心中暗影与梦靥大胆地往山间密林奔袭的小兽。
“你要走出信都城何为?衣食住行你可自理已然充足,还是——”柔珂忽地笑了笑,眼睛里透暴露几丝嘲弄的意味,“你担忧今后床笫之事被我压在身下?我让你便是了。”
轻风一吹,水面微皱,左颊上的疤痕蓦地化作蜿蜒游动的几条弯曲折曲的小蛇,丑恶又可怖。
淳祐十三年必定是一个不会安静的年份,信都公众每日堆积在茶寮梨园呷茶看戏,谈资比梨园层出不穷的戏目更替得还快些。
“你不肯听,我也不肯做。”棠辞勾了勾嘴角,唇边挂着自嘲的苦笑,“可究竟就是如此,我连站都站不好,不就是废人一个么?”
京师四方辐凑,英才聚集,各路动静天然也比平常州府通达些。
一身伤痛病症的折磨,棠辞清癯了很多,柔珂揽腰将她抱起分外轻松,不睬会她的怒骂号令,径直抱她进了配房,谨慎翼翼地放她在床榻上。
这孩子,心机手腕到底比不得天子沉重狠辣,如此一劫,不知是祸是福。
“你觉得我是想看你的笑话?”
豫王府的医官、流散各地的名医乃至太病院的医正都请了来,仍无一人敢言之凿凿地断言放心静养药膳滋补后两条腿会健步如初。
左颊上的纱布前几日拆开,细藐小小的一枚“妄”字,玄色的字形,边沿结痂,微微向上凸起。本来无甚希奇,可搁在棠辞的脸上,与精美如画的右颊只稍一对比,就瞧出了狰狞的味道。
天井不大,棠辞一小我坐在轮椅上,被伤痛各式折磨后的背影更加肥胖,两三片腊梅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她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处,竟还不如落花浪迹天涯来得安闲,看得人鼻间一阵酸涩。
柔珂瞟了一眼桌上的瓷碗,饭粒仍堆作小山,鱼肉还好端端地搁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