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眉头皱的更紧，他最不耐女人言政，更何况阿沅这会儿还算是擅揣圣意，这么愈想便更加郁结，天子轻声叹：“朕无旁的意义。朕向来只但愿……朕的据儿，髆儿，弗陵，都能平安然安长大成人，朕的心不冷，朕只是父亲，只但愿儿子们长大，长成大汉的辅弼之臣。是据儿冷了朕的心……”
傍晚深沉的长门，满地芥草，一日云荒，早不知将故交故事带去了何方。
“你拿我与谁比呢？我向来不是那丫头，爱做混账事儿的……我莫不是惦记取您身子，这般扫人兴何为？您瞧，天几时黑了，风扫的大，您外氅都不带，谨慎受了寒。”
是红光，大片的红光，罩在远处一座宫殿之上。
“朕怀旧，阿沅，现在能留在朕的身边，陪朕说说话儿的人，没几个了。她们都不肯。不肯陪朕。阿沅……只你了，只你这么一个。不管你将来做了甚么事，朕都不会怪你，朕都……肯谅解你。”
“朕就不成怜？”天子无法一笑，又道：“阿沅，朕做甚么，公然都瞒不过你。”
窦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今儿有人更急，远比她要急，她这费的，又是甚么考虑？
天子挑眉，面上略略有些欢乐的模样。
长安的街道，可比天家菜园子繁华。
“不作数的，姐姐甭慌，”明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稳稳铛铛立那儿，这很多年掌职中宫的资格，不算白混了，因说，“累史籍所载，遍红光所覆，此吉兆当托天子出世。据儿出世时，虽无红光祥云，但有真龙入梦，亦为大吉。阿姊莫为据儿太担忧，皇位谁属，怕是连陛下都做不得主。”
“好，好呀，”刘彻道，“朕江河日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是谁作的害？朕的儿子！阿沅，连你都不站在朕这边了么？太子上林苑作蛊设咒老是真，事发后，他恼羞成怒，持利器带军突入上林苑，将胡巫诛尽，这事儿，总也是真罢？朕不清算他，留着他反来清算朕么？”
刘彻眸色急剧地收缩，他似眯了眼，眺望两列骑马郎官朝这边奔来。那盏明炬，在空中烧的极旺，燎起了青烟，一袅一袅，直冲夜色下的长安星空。
那郎官额上盗汗险要冒了出来，因短促道：“恭、恭喜陛、陛下！”
“没用的，”平阳道，“不管据儿是否蒙冤……他拿巫蛊人偶魇咒陛下！陛下吞不下这口气……天家权势勾斗，竟将父子君恩都扔进了明炉里，火一掀，便烧个精精光！子夫，你还不明白么，陛下甚么都有了，陛下自承天祚以来，饱食无忧繁华繁华，甚么都有了，他唯独一个怕的，便是悲伤！悲伤呐！打小儿捧在手内心疼的皇宗子，竟关键他！”
普天之下，现在也只要窦沅敢这么与天子说话了。
多几年前，他也曾与皇后陈氏，一同接管百官朝拜，一步一步，登上他的丹陛皇阶……彼年，花月正东风。
“陛下万年无极！”
巷尾却有明火遥来。本来骑马郎官举明炬，正往他们这边仪仗而来。
天子便不欢畅了。不是那种帝王一板一眼的“不欢畅”，而是孩子气的闹脾气呢，便顿下脚步，一瞪：“朕偏不走！朕在家里头走逛走逛，也是犯了错？”
天子痛心疾首，她瞧着天子，亦不免哀痛入骨，高者孤单，高者孤单呀！无人能并立天子御侧，与雄才伟略的帝王共论春秋，他这平生，行来远去，皆是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