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略略抬眉,眼神瞟向王太后,好半晌,方说:“恩是恩,罪是罪,并不能混为一谈。朕不想做个昏聩的君王——田蚡有罪,朕不能姑息!”
这话说的很重。连太后都恍是一惊:“陛下这话……是何意义?”
“没有的事,”天子笑了笑,“母后不必多心,朕克日来忧烦朝务,是甚少干脆家常了,他日朕再陪母后好好说说话。”
雄师就此驻跸博浪沙。
天子公然软了声儿:“朕不是这么个意义,母后莫介怀。”
这世上,无人会体贴君王的密意与哀痛,史家的笔,只会记下一道又一道明君或昏君的诏谕,留待后代评。
同年秋,建朔方城。
好久,天子撩袍起,向太后道:“母后若无旁的事,朕先辞职,朝务繁冗,朕不便久坐。”
同业内宫人唯远瑾夫人一人,盛爱非常。
“母后只须明白,朕毫不是受人勾引,才究田蚡之责。”天子的语气里听不出半丝起伏,仿佛只是在极平高山陈述一桩事,他持续说:“畴前田蚡与窦婴有隙,此桩事,朕已觉不悦。田蚡是朕娘舅,朕知他佐政有功,这很多年来,良田封邑,该给的,朕都给了。他为相这些年纪,风评如何,母后会不知?朕睁一眼闭一眼容忍至今,也实在不易。”天子转而嘲笑:“田蚡与刘安过从甚密母后也不知?好,朕权当母后是真不知!朕现下实实在在、明显白白奉告母后,您的弟弟、朕的娘舅,他未免与淮南王走的太近了!朕的朝廷,毫不答应外戚纳私交友权臣!”天子抬手一指——“更何况,他刘安还是个拥兵在外的诸侯王!”
他曾经年青过,曾经刻骨铭心肠为一人忧神悲伤过。
王太后大怒,怨怪天子情面不近。
他们都知她是“远瑾夫人”,只要天子,在此时松泛了一口气,抱着他的“娇娇”。
大哥的天子,躲在长安繁华的角落,驰念他的乱世芳华,再哀痛地拜别……谁都不会晓得,长安的上元夜,藏着君王的少年,以及天子年青、豪侈的爱情。
因辩论:“母后这话岔了,朕整肃朝纲,向来不会卖后宫的面子!枕边风一说,当是诳言,还望母后不要轻信。”
大抵连风里都刻满了她的笑意,天子伸手,拂之不去。
天子毕竟念在生母不易的份上,姑息王太后好久,但这回甩上面子牵涉进太后同母弟,王太后一时不适,便劈面与天子欠都雅,因说:“田蚡犯了小小的罪,陛下便这般不依不饶,陛下可曾好好想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保他日天子心头之人不会也犯下‘小小之罪’,陛下到时有何颜面保她?”
剑拔弩张。
天子这平生最憎受人威胁,这回即便是他母亲说的话,他也不肯揭过,因回说:“田蚡之事,朕既已颁诏,便毫不会变动!母后不必操心。”天子已没有再谈的心机,面无神采道:“母后,朕愿你明辨是非,不盼您为朕分忧,但起码……不要拖朕后腿!”
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在他的玄色冕服拖地处炸开来。
王太后因乜他:“田蚡是何罪?值当陛下这般上心的?不过着短衣入朝晋谒,自家亲眷,须这般纲线不肯让么?”说了这份儿上还算没过线,但太后话锋一转,便指责天子另一桩事:“陛下近遭儿是否过分流连后宫了?枕头风吹的多了,连您的明辨善言都用错了处所!这后宫歪风,哀家怕是要肃一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