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下腰来,干脆将小棉鞋摘了,提在手里。
阿娘一撇头,还是没理我,眼睛却红红的。
轻风起,那被我拆散的花瓣儿便卷在风里,滚了又远去。
我想喊嬷嬷,奉告她我返来了。但是喉咙里哑哑的,我卡了卡,还是没有喊出来。仿佛有甚么力量在牵引我,叫我不要喊。
当时髦小,我并不知嬷嬷口中的“他”所指是谁,厥后才晓得,那“不疼”我的人,是我那傲视天下,执掌国土的君父。
我杵在那边,像被甚么固住了,不肯排闼出来。
“二毛不走,丫丫也不走!要走就把二毛也捎上!!”
“阿娘,咱不走了,丫丫喜好这里!”
昨儿还好好得呐。
乳娘在抹眼泪,声音也哽塞了:“丫丫恁命苦,他到底还记取丫丫的坏处,孩儿长这么大了,见也是不肯见。”
“亏是东宫长大啦,不然,那主儿能想起我们二丫?多好的娃娃,嫩白嫩白的,可俏,君上便这么瞧不上。”
艾嬷嬷忙捂乳娘的嘴:“唔!是不要命的!编排君上的话,能出?外头站着多少禁浑家?!你胆儿也忒大!”因说:“有这当儿的工夫,不如多清算个承担,也该为丫丫办理办理,莫回了家,去了那道高墙里头,反不惯了。”
我的家,不似畴前热烈了,嬷嬷没有喊我用饭,屋里也没有炊火的香味儿。好似跟畴前不一样了。
我再看了眼院里镀银的积雪,然后,转头便钻进了屋。
“我们要走?昨儿瞧见你和嬷嬷清算了行李――”
她在与阿娘说话:“……东宫来了么?甚么时候……去谒建章?”
但是阿娘又在哭――
嬷嬷和乳娘在说甚么呢?我怎一句也听不懂?
阿娘没睬我,只喂粥。
堂屋里有烛光,亮堂堂的。另有细碎的人声――我想排闼,喊嬷嬷饿了,叫嬷嬷去弄吃的。
我耍起恶棍来。
我向那边瞅去,外头动静不小,瞧热烈的百姓聚得愈多,现在像潮流似的被推散开,挡到了更远处。
嬷嬷把我揽进怀里,像阿娘一样悄悄摸我的头。
“这么多年,逐放在外,过得挺好,既不肯见了,此时又何必再展转?丫丫长得可好,丫丫在内里长很多好――那鬼处所,索了丫丫生娘的命,也要二丫不能活么……”
我站了起来。
我说:“小姑奶奶不奇怪,小姑奶奶不要甚么劳什子‘兄长’,我只要二毛!”
他生在君父龙潜时,而我生于本始三年,当时,天子已入归汉宫,我生是天命皇女,而后命途舛难,竟是违了命格。初见东宫,是在元康三年的夏季,那一年,我八岁,他十一。
阿娘抽泣着,肩膀在起伏。
“一会儿换身好衣裳,穿得面子些。好丫丫,你得靠你本身。”
雪水将嬷嬷纳的小棉鞋渗入了,方才野在外头还不觉寒,这一时手脚停了下来,已觉有些冷了,脚下更是痒丝丝的,像有无数条小虫儿在爬、在钻。
就像之前无数次反复过的行动那样。
我吸溜着冻伤的鼻子:“阿娘,你揍我不?”
汉宫里,住的,并不但我君父。
我闻声艾嬷嬷的声音,另有乳娘的声音。有轻微的感喟,在氛围中暗翕。我伏在门上,扒着漏口,那声音便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