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悄悄捅了捅我：“公主，谢陛下隆恩呀……”我一愣，却被太子哥哥阻了返来，他膝行数步，面丹陛磕长头：“父皇，宜春/宫地点乃上林苑，距掖庭甚远，父皇少去行猎，如此，难道不生长叙父女嫡亲？”
兄长问我：“思儿，你晓得你乳名为何唤作‘思儿’么？”
我点头。
却瞥见他眼睛里闪过了泪光。
我当时小，又不肯好好儿读书，天然不晓得，这“谥号”，显达中故去之人才有。我与兄长的娘，早早地过世，葬在了杜陵南园。
我八岁始归汉宫。八岁回到君父身边。
虚设的家宴即将退去时，太子哥哥再也忍不住，言谏称：“陛下当置思儿于那边何地？……我朝奉传嫡公主既已入宫，竟不封位么？”
阿娘点了点头，咽了泪；嬷嬷抬袖子抹起了眼睛。
我痴恋长安的雪。回身时小小的身子束困在漫天满眼的雪色里，那一天禀袂的景象，而后多少年，年年无计呈现在梦里。
他瞧见了我。眼神一刻也不肯分开了，明显地盯着我瞧。我也迎视他，心想，这不知哪来的达官权贵到底要做甚么？
“我爹是谁？”我仰起脸，问。
可我那不怕死的太子哥哥竟不肯起，当廷长谒，以额抚地，言：“……公主思乃恭哀皇后许氏所出，与儿乃一母同胞，儿不忍胞妹流浪在外，今幸得还珠掖庭，当拟封号，当归其位，当叩谒杜陵南园……”
君父并不爱我。这是我一早便晓得的。
百姓们惴惴不安地跪在两道，皆面朝灰尘，沉默不语。
他承皇祚是依天命，不幸东宫，只长我三岁，小小年纪便肩扛重担。他的童年，毫不会像我一样没心没肺，亦不能如我一样，堪堪稚儿，只晓得玩闹。
我见过的君父，目光里只要大志与冷酷，他在他的丹陛之上淡淡睇我，是兄长拉我的手拜见君上，兄长说：“父皇，我们的思儿返来了。”
但是君父冷声说：“朕不要你做朕的臣，你是‘儿’，便当行动子之道……”圣上的话尚未说完，我温驯良良的太子哥哥便已垂首：“诺。儿子谨遵上谕。”
“婢守承皇命八载，诚惶诚恐，铭君恩，秉诏命，于远外无日不惦记殿前，……婢拜见太子殿下，愿东宫长乐无极！”
带来了一队陪侍，好大的气度！
他说：“我们的爹，居未央，承天祚，他是世上最高贵最高贵的人！”
阿娘眼里泪汪汪的，原是为这般。他们都懂。
他喊我“思儿”，我从不晓得我有这么好听的乳名儿。“思儿”可比“二丫”好听很多，如果阿娘她们早些儿这么喊我，我就不会被二毛讽刺这么久！
“乖二丫，太子殿下是带你回家的。”
原是这般。
我的深宅陋巷，我的长安街隅热气升升的云吞面，另有我的二毛，终究还是被我丢弃在梦里了。
那煌煌的辇子里钻出来一小我，众皆搀扶，诚惶诚恐。
可太子哥哥却好似并不欢愉。
我有些怅惘地看向阿娘，喊：“阿娘……”
我愣愣站在那边。
他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站在阿娘边上，昂首看他，他的眉微微地蹙起，明不是故作郁结，小小年纪，面上却如何也挡不了这发自内心的沉重与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