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素知迎春性子温和,最是个与世无争的,本身虽多方教诲,还是未曾改了他这性子,故暗想道:“原是我想得差了,只觉他是女儿家,原该娇养些才是,甚么事情都把动手儿教了他,不想却令他不安起来,恐我腻烦,故有此举,倒非我开初之意了。”如此心下一转,用心叹道:“傻孩子,说甚么扰不扰的?想来是你同我见外了,只道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故不肯同其他女儿对本身母亲普通。”迎春闻得此话便白了脸,忙起家跪下哭道:“太太此话,教女儿如何当得起!平日太太对我如何,我内心原也晓得,只是嘴拙口笨未曾说得,这心下渴念之情原比别人更胜几分。太太本日这话,真真是教女儿无安身之地了!”
邢夫人平日便知这些奶妈子可爱,只是一向未曾理睬得,现在闻得这事,乃嘲笑道:“想来他这也不是头一遭了,现在方才被我晓得。你们女人好性儿,故也未曾和我说得,一发纵了他。”迎春闻言,只得道:“想来是他拿去临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待些日子,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原是我的不是,又惹得母亲活力。”
一时几人回房,绣橘方笑道:“如何,我说我们太太明白。好歹甚么时候将那起子人都远远地打发了,我们这里才清净。他是试准了女人好性儿,方敢如此。”迎春蹙眉道:“他原是二太太寻来的人,同他家又有些渊源。我若当真回了母亲,母亲问着他,未免二太太脸上又欠都雅的,没得给母亲添是非。”司棋闻言道:“女人这话差了。不见太太方才闻女人受了委曲,气得甚么模样?况我们同那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迟早吵嚷出来的。女人一味容让,他们得了意,都要踩在女人头上了!只顾着他们的脸面,谁来顾我们的呢!”迎春闻言便不言语,心下暗想道:“本日见母亲这般风景,想来对我是着紧的。我原是记在了母亲名下,天然要惟母亲是从;若我还是谦让起来,不唯本身不好,也损了母亲的面子,倒有负母亲平日待我之情了。”是以心下又有策画,不在话下。
转眼入了蒲月,内里寻的裁缝已于前日将衣服送了来,一一送至大家房内。邢夫人便往迎春房里去,看着他换了新衣,赞了几句,又笑道:“到我们往人家去的那日,倒是把你那支海棠花的簪子戴上罢,也好衬这衣服。”迎春闻言,面上却有些难色,邢夫人见状便知有异,尚未待迎春开口,便问司棋道:“你们女人的那支簪子到那边去了?”司棋闻言便看迎春,邢夫人见了,乃嘲笑道:“你不必瞧女人。你们原是为伏侍女人的,现在要一支簪子都寻不着,留着你们在房里何为么?”司棋本是个聪明的,见邢夫人恼了,忙跪下道:“太太明鉴,我们原不敢欺心的。女人这簪子倒是被王妈妈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说是过些日子就送了来。”
及至月朔那日,邢夫人早夙起了身,看着迎春梳洗了,又领了岫烟,一同往贾母那边来,未几时便见其别人都到了,连湘云也同黛玉一道出去。本来贾母前日因闻邢夫人要带他姊妹往人家拜见,知湘云是个最好热烈的,他两个婶娘平日又不太往人家去,便令人接了他来,言说也带他往人家逛逛。湘云闻言,天然巴不得一声儿,也顾不得同宝玉活力,便一径往这府里来。宝玉见他来了,又想起前日之事来,意欲同他说话,又见这里人多,不好说得,只得罢了,不住往湘云这边看来。湘云只作不见,顾自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