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脾气非常,其调皮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以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弊端儿。迩来仗着祖母宠嬖,父母亦不能非常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率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本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针砭。今见他冷静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本身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闹变乱,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因而命小丫头子们将栗子拿去吃了,本身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甚么悲伤的,你公然留我,我天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如何留你,我本身也难说了。”袭人笑道:“我们平日趋处,再不消说。但本日你放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公然依了我,就是你至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焦炙了,因又道:“固然如此说,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反面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美意义接你了。”袭人道:“我妈天然不敢强。且慢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他他说,一个钱也不给,放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我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好,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亏损,能够行得。现在无端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如许一小我,如许薄情无义。”乃叹道:“早晓得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负气上床睡去了。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尽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模样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贰内心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贰内心又气又愧了。并且背前背后胡说那些混话,凡读书长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显德’外无书,都是前人本身不能解贤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辑出来的。这些话,如何怨得老爷不气,不不时打你。叫别人如何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那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现在再不敢说了。另有甚么?”
本来袭人在家,闻声他母兄要赎他归去,他就说至死也不归去的。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现在幸而卖到这个处所,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何况现在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清算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公然还艰巨,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实在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何为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动机!”是以哭闹了一阵。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出去,说:“快半夜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承诺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公然针已指到亥正,方重新盥漱,宽衣安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