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本日是头一遭儿活力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开端儿的人,非论事大事小,事功德歹,天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也不是放心。”袭人道:“谁说你是放心了!平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调皮,不叫开门的。”
林黛玉闻声宝玉挖苦宝钗,心中实在对劲,才要搭言也顺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甚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对劲之态,必然是听了宝玉方才挖苦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厥后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晓得,如何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晓得,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本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晓得‘负荆请罪’,我不晓得甚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民气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冒昧了,悔怨不来,顿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
宝玉心中想道:“莫非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消跟着那林女人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熟,不是个侍儿,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以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 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本身想道:“幸而未曾冒昧,上两次皆因冒昧了,颦儿也活力,宝儿也多心,现在再获咎了他们,更加没意义了。”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短长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本身败兴,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更加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向出来。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本身败兴,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迷惑,便站住谛听,公然架下那边有人。现在蒲月之际,那蔷薇恰是花叶富强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堕泪。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内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贱东西们!我平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更加拿我讽刺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边了?”袭人向来未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活力踢他一下,又当着很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如何样,料着宝玉一定是放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