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号衣贺吊往还等事,本日得了这句话,更加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根绝了,并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朝晨到贾母、王夫人处逛逛就返来了,却常常甘心为诸丫环充役,竟也得非常闲消日月。或如宝钗辈偶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民贼禄鬼之流。这老是前人无端肇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代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六合钟灵毓秀之德!”是以祸延前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世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端庄话了。独占林黛玉自幼未曾劝他去立品立名等语,以是深敬黛玉。
却说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宝钗与黛玉等回至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即要沐浴,便各自散了。
闲言少述。现在且说王凤姐自见金钏身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贡献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存候阿谀,本身倒生了迷惑,不知何意。这日又见人来贡献他东西,因晚间无人时笑问平儿道:“这几家人不大管我的事,为甚么俄然这么和我切近?”平儿嘲笑道:“奶奶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的女儿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头,现在太太房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几百钱。现在金钏儿死了,必然他们要弄这两银子的巧宗儿呢。”凤姐听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示了。我看这些人也太不满足,钱也赚够了,苦事情又侵不着,弄个丫头敷衍着身子也就罢了,又还想这个。也罢了,他们几家的钱轻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这是他们自寻的,送甚么来,我就收甚么,反正我有主张。”凤姐儿安下这个心,以是自管拖延着,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
说毕,凤姐见无话,便回身出来。刚至廊檐上,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道:“奶奶今儿回甚么事,这半天?但是要热着了。”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家声倒风凉,吹一吹再走。”又奉告世人道:“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太太把二百年初里的事都想起来问我,莫非我不说罢。”又嘲笑道:“我从今今后倒要干几样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胡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娘的春梦!明儿一裹脑筋扣的日子另有呢。现在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我们。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贾母话去,不在话下。
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返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乐,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叮咛他“今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消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实在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倒霉,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