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贩子之繁华,火食之阜盛,自与别处罚歧。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线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要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那女门生黛玉,身材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法他外祖母请安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搀扶,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恰好减我傲视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挥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凭借黛玉而行。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未曾驱逐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如许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环围拥着一小我从后房门出去。这小我打扮与众女人分歧,彩绣光辉,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缨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戴缕金白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置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赶紧起家访问。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驰名的一个地痞败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奉告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闻声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以内侄女,自幼冒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刚巧,因贱荆归天,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现在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谢,遇此机遇,岂有不经心图报之理。但存候心,弟已预为筹划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全面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用度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突然入都干渎。”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刻薄,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浮官吏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不然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因而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服从,心中非常对劲。如海遂办理礼品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火线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收支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圃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新奇,不似方才那边轩峻绚丽;且院中到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很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环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内里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女人相互倒悲伤,临时不忍相见。劝女人不要悲伤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师一处伴着,亦能够解些沉闷。或有委曲之处,尽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