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娘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阿姨、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返来。
香菱道:“我原要和奶奶说的,大爷去了,我和女人作伴儿去。又恐怕奶奶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顽,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晓得你内心恋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没个空儿。就每日来一趟,慌镇静张的,也败兴儿。以是趁着机遇,越性住上一年,我也多个作伴的,你也遂了心。”香菱笑道:“好女人,你趁着这个工夫,教给我作诗罢。”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出去,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大家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地奉告他们说搬进园来。如有提启事由,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出去作伴儿就完了。返来进了园,再到各女人房里逛逛。”
晚间,薛蟠奉告了他母亲。薛阿姨听了虽是欢乐,但又恐他在外肇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是以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何况也不消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循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主张已定,那边肯依。只说:“每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阿谁也不学。现在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现在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如何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何况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我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如何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天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晓得的,天然色色问他,多么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奉告家里,擅自办理了一走,来岁发了财回家,当时才晓得我呢。”说毕,负气睡觉去了。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半路途中,那边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本年春季,老爷不知在阿谁处所瞥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统统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顶用了,立即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朋友,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白痴,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轻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小我,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满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前人写画真迹,因来奉告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白痴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体例,每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女人想想,这有甚么体例?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闻声了,便设了个别例,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产业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公价送了来。那石白痴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如何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甚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是以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另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以是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甚么混打一顿,脸上突破了两处。我们闻声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女人快寻一丸子给我。”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儿。宝钗道:“既如许,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承诺着去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