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转动。宝玉道:“快不要张扬!太太晓得,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奉告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如何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叮咛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甚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出去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晓得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现在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女人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尽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边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他,笑道:“别活力,这原是他的任务,唯恐太太晓得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活力,现在肝火天然盛了。”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前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甚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环躲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色,并未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干脆,恐怕另有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蜜斯,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边的蜜斯?如果蜜斯的绣房,蜜斯病了,你那么轻易就出来了?”说着,拿了药方出来。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说:“端庄给他们跑堂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统统的花香果子香美妙,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现在刚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叮嘱麝月办理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他少哭。一一安妥,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用饭。
晴雯因方才一冷,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夙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用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玩弄人。明儿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边这么柔滑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铛铛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女人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我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