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餐,打发还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勉强,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统统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现在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鄙人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企图上我们的繁华,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现在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哭泣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
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如何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甘心,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现在偏又是这么个成果!”
话说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了两声,拍着掌嘲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端庄那些香花放在那边?但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暗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朝晨半夜细明白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暗香,就令民气神利落的。”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说到热烈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一句未完,金桂的丫环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儿说道:“要死,要死!你如何真叫起女人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美意义,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算。”金桂笑道:“这有甚么,你也太谨慎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当,意义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平?”香菱忙笑道:“奶奶说那边话,现在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何得换一名字反问我服不平,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金桂笑道:“你虽说的是,只怕女人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驳我的回了。”香菱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女人起得名字。厥后我自伏侍了爷,就与女人无涉了。现在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女人相干。何况女人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既如许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安妥。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源些。”香菱道:“就依奶奶如许罢了。”自而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乎。
香菱早已跑到薛阿姨跟前痛哭要求,只不肯出去,甘心跟着女人,薛阿姨也只得罢了。自此今后,香菱果跟从宝钗去了,把前面途径竟一心断绝。固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胆小,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表里折挫不堪,竟变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当时金桂又喧华了数次,气的薛阿姨母女惟暗自垂泪,怨命罢了。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便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与他脖项。薛蟠也实不能动手,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现在风俗整天然,反使金桂更加长了威风,薛蟠更加软了气骨。虽是香菱犹在,却亦如不在的普通,虽不能非常畅快,就不觉的碍眼了,且姑置不究。如此又渐次寻趁宝蟾。宝蟾却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近见金桂又作践他,他便不肯服低容让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厥后金桂气急了,乃至于骂,再至于打。他虽不敢还言还手,便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薛蟠此时一身难以两顾,惟盘桓张望于二者之间,非常闹的没法,便出门躲在外厢。金桂不发作性气,偶然欢乐,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平生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奈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混蛋粉头乐的,我为甚么不乐!”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薛蟠亦无别法,惟日夜懊悔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都是一时没了主张。因而宁荣二宅之人,上高低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