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返来。”内里几小我接声说:“蓉大爷快返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唆使。那凤姐尽管渐渐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餐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力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渐渐的退去。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中间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戴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方正坐在那边,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昂首,尽管拨手炉内的灰,渐渐的问道:“如何还不请出去?”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小我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家,犹未起家时,满面东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如何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青,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甚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各式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遇,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遇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现在天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靠近他,故冷淡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蜜斯实在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现在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现在上了年纪,更加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现在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我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怀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如果他发一点美意,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如许个嘴脸,如何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一定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周瑞家的在内传闻,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面里走着,一面笑说道:“你老是朱紫多忘事,那边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本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能够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势嫂子转请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