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听了,含泪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夕已闻得别的丫环悄悄的说了原故,虽数年之情难舍,但事关风化,亦无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希冀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说话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女人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现在如何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家的等说道:“你还要女人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难见园里的人了。依我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模样,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去罢,大师面子些。”迎春含泪道:“我晓得你干了甚么大不是,我还非常辩情留下,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是几年的人,如何说去就去了。天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说,将来终有一散,不如你大家去罢。”周瑞家的道:“以是到底是女人明白。明儿另有打发的人呢,你放心罢。”司棋没法,只得含泪与迎春叩首,和众姊妹告别,又向迎春耳根说:“好歹探听我要享福,替我说个情儿,就是主仆一场!”
话说王夫人见中秋已过,凤姐病已比先减了,虽未大愈,能够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诊脉服药,又开了丸药方剂来配调经养荣丸。因用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取时,翻寻了半日,只向小匣内寻了几枝簪挺粗细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须末出来。王夫人烦躁道:“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再找不着。成日家我说叫你们查一查,都归拢在一处。你们白不听,就顺手混撂。你们不知他的好处,用起来很多少换买来还不中使呢。”彩云道:“想是没了,就只要这个。前次那边的太太来寻了些去,太太都给畴昔了。”王夫人道:“没有的话,你再细找找。”彩云只得又去找,拿了几包药材来讲:“我们不认得这个,请太太自看。除这个再没有了。”王夫人翻开看时,也都忘了,不知都是甚么药,并没有一枝人参。因一面遣人去问凤姐有无,凤姐来讲:“也只要些参膏芦须。虽有几枝,也不是上好的,每日还要煎药里用呢。”王夫人听了,只得向邢夫人那边问去。邢夫人说:“因前次没了,才往这里来寻,早已用完了。”王夫人没法,只得切身过来叨教贾母。贾母忙命鸳鸯取出当日所余的来,竟另有一大包,皆有手指头粗细的,遂称二两与王夫人。王夫人出来交与周瑞家的拿去令小厮送与大夫家去,又命将那几包不能辨得的药也带了去,命大夫认了,各包暗号了来。
现在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如许雷嗔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常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大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向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性命:“归去好生念念那书,细心明儿问你。才已发下恨了。”宝玉听如此说,方返来,一起筹算:“谁如许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晓得,如何就都说着了。”
迎春亦含泪承诺:“放心。”因而周瑞家的人等带了司棋出了院门,又命两个婆子将司棋统统的东西都与他拿着。走了没几步,背面只见绣桔赶来,一面也擦着泪,一面递与司棋一个绢包说:“这是女人给你的。主仆一场,现在一旦分离,这个与你作个驰念罢。”司棋接了,不觉更哭起来了,又和绣桔哭了一回。周瑞家的不耐烦,尽管催促,二人只得散了。司棋因又哭告道:“婶子大娘们,好歹略徇个情儿,现在且歇一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也是我们这几年好了一场。”周瑞家的等人皆各有事件,作这些事便是不得已了,何况又深恨他们平日大样,现在那边有工夫听他的话,因嘲笑道:“我劝你走罢,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另有端庄事呢。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何为么,他们看你的笑声还看不了呢。你不过是挨一会是一会罢了,莫非就算了不成!依我说快走罢。”一面说,一面总不住脚,直带着今后角门出去了。司棋无法,又不敢再说,只得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