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玉恍恍忽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事。数日来,柔情缠绵,软语温存,与可卿难明难分。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此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苦衷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玉听如此说,便唬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肮脏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本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繁华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成挽回。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一能够继业。此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法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诱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毕生册籍,令彼熟玩,尚未憬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兴趣,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发昏黄恍忽,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当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名女子在内,其素净娇媚,有仿佛宝钗,风骚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凡中多少繁华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爱者,自古来多少轻飘荡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而至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秦氏在外闻声,赶紧出去,一面说:“ㄚ鬟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斗打斗!”又闻宝玉口中连叫:“可卿救我”,因迷惑道:“我的奶名这里没人晓得,他如何从梦里叫出来?”恰是:
宝玉恍恍忽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前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芬芳,异草芳香,真好个地点。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驱逐高朋!”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高朋,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本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玩耍,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净化这清净女儿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