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两个应了出来,一面走着,一面说闲话儿。春燕因向她娘道:“我平日劝你白叟家再不信,何必闹出败兴来才罢。”她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鄙谚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现在晓得了。你又该来支问着我。”春燕笑道:“妈,你若循分守己在这屋里,悠长了,自有很多的好处。我且奉告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不管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她娘传闻,喜得忙问:“这话果然?”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做甚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断。
芳官那里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莫非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晓得甚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婢女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袭人忙拉她说:“休胡说!”赵姨娘气得上来便打了两个耳刮子。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她小孩子普通见地,等我们说她。”芳官挨了两下打,那里肯依,便撞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口内便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脱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便撞在怀里叫她打。世人一面劝,一面拉她。晴雯悄拉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如何开交!现在乱为王了,甚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如许起来,还了得呢!”
可巧宝玉往黛玉那边去了。芳官正与袭人等用饭,见赵姨娘来了,忙都起家笑让:“姨奶奶用饭,有甚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主子也比你崇高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藐视他的!”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得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她四人。探春便感喟说:“这是甚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讨,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里,本来在这里活力呢,快同我来。”尤氏、李氏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我们筹议。”
内里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的人闻声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本日!”又有一干抱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
这里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女人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成白获咎了她。”春燕承诺了,和她妈出去。宝玉又隔窗说道:“不成当着宝女人说,细心反叫莺儿受教诲。”
本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贾环连日也便装病逃学。现在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强。你且看看,但是这个?”彩云翻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是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乡老儿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公然比先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她去,趁着这会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师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以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莫非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传闻,便低了头。彩云忙说:“这又何必肇事!不管如何,忍耐些罢了。”赵姨娘道:“你快休管,反正与你无干。乘着抓住了理,骂她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又指贾环道:“呸!你这下贱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偶然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蹬摔娘。这会子被那起屄崽子耍弄,倒就也罢了。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屄本领,我也替你羞!”